<>姜从敖哪听得这般指责,转瞬间就想撂挑子不干了。只见他面色一寒,冷冷的说道,
“看来是我多事了,扰了祝大小姐夜宿谷堆的雅致,既是如此,在下告辞。”
此时夜色已深,远望只一盏孤灯在风里摇曳。祝书锦糊涂时倒没在意,只是这会被寒意一袭,混沌渐开时才惊觉自己处境非常、非常不利,这时又听闻这活生生的人要走,举动倒比思虑更为敏捷,等她回过神时,已经死死的拖住了姜从敖迈开的脚步。
“…”
祝书锦并不在懊悔,确是在庆幸的,心里暗道亏得她反应快,不然就让这人跑了。
姜从敖欲迈步,哪知这女人竟是使了大力,根本脱不开身,而后不满的嘲讽道,
“祝大小姐这是做什么?”
祝书锦这时方才听清男子口中的称谓,先是一惊,惊的是这人竟知晓她的底细,尔后一恼,恼的是这人明明知晓她底细还唆使她醉饮狂欢。
“不是要带我回去吗?”
恼归恼,孰轻孰重她还是拎得清的。
“祝大小姐本领通天,自有妙招,姜某无意抢祝大小姐风头。”
姜从敖冷声说完,便又作势要走。
“小气鬼,喝凉水!”
祝书锦咯吱咯吱的磨牙,再也端不住往日从容自持的样子。
“你说什么?”
习武之人,耳力自是不差的。姜从敖将她的悄声细语听得一清二楚,又见她一面暗骂他,一面又顾忌着,将他的腿缚得更紧,心中已然无语。
“我说姜公子…啊!”
足上传来的刺痛让祝书锦惊叫出声,一时忘了抱紧救命的浮草。她脱下粗布鞋一看,原本光洁的莲足上竟起大片红肿,又疼又痒。
“别挠。”姜从敖早就回身,将她的手拦下,“破皮后毒素会蔓延,忍一忍。”
忍?祝书锦这会只恨不得把脚给剁了。伤口奇痒无比,挠心挠肺,把她急出一身细汗。突地,狭长的黑影迫过来,只觉身子一轻,她轻呼一声,已是被姜从敖凌空抱了起来。措不及防间,耳根子有些发烫。
嘿!她还未曾享过这种待遇!
风声在耳畔猎猎作响,祝书锦原本还有些担忧会摔下去,但见这人几番腾空也稳稳当当,便放下心来,一时也颇觉新奇。左顾右盼了一会,心思又活络起来,因着脚伤的痛痒,愈牵念只会愈难耐。
“姜公子既是碰了奴家的身子,”祝书锦刻意放柔声线,佯作娇弱,羞答答的说道,“就要对奴家负责呀。”
“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姜从敖听得眉头紧皱,仍不紧不慢的回道,“更何况祝小姐既是扮男装独自出入花楼,对待男女之事,也当是极为坦荡的。”
祝书锦原本牢牢抓住他玄青的锦袍,生怕掉下去。这会听了这话,径自笑得眼儿弯弯,锦袍也不抓了,小手贴着丝滑的布料狠狠地摸了一把,顿觉手感极好,咯咯笑说,
“姜公子说的是。”
不料这时周遭忽地静下来,原本被夜风纾解的伤口又开始发疼发痒。祝书锦瞥见两人正站立在一院屋的角脊上,心里暗道糟糕,一抬眼,就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黑沉了一片,映着月色,像要长出獠牙的厉鬼一般,正恶狠狠的瞪着她。
姜从敖此时仍是不敢置信的,他虽知晓这女人有些胆大妄为,却仍很难想见她竟孟浪到吃陌生男人的豆腐!
“你是吃定了我不敢扔你下去?”
一字一句,其间好似阴风穿行,祝书锦只觉着后背生凉,这才悻悻的收回手,说道,
“姜公子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你。”
语气乍听倒是饱含诚意,只是这言辞听着是真真怪异。姜从敖脸色不见好转,暗沉沉的冷哼一声,洒脱的松了手。
听得冷哼时,祝书锦脑中一时警铃大作,双臂更是熟门熟路的挂上姜从敖的颈,借了些力,在他松手的那一瞬才险险站牢。只是大祸去了,小灾没能幸免。粗布的鞋子磨脚面,她早早的就丢弃在那谷堆了,这会裸足踩在屋脊上,硌得她嗷嗷直叫。
“尼玛!欺负弱女子算什么好汉行为!”
“弱女子可学不来祝小姐的好本事,”姜从敖虽听不明白她愤怒的语气词,但大意是明了的,“祝小姐既然学不会求人的态度,还是把手从姜某的颈上放开罢。”
这厮!自个儿还不是出入醉月楼,装什么正经货色?祝书锦万分气恼,偏偏没胆松手,四下一望,无边夜色,更何况就算是这朗朗白日,她也不见得能找回去,只得断了自力更生的念头。
心中一杆秤,一边是骨气,一边为便利。
“姜公子,锦儿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无碍,服个软也不能少块肉不是?
“嗯?”
“锦儿不该以怨报德,占姜公子便宜。”哎,人在屋檐,哪能不低头。
“哦?”
“锦儿…也不该口出恶言,糟践了姜公子的美意。”这厮未免有些得寸进尺?
“还有呢?”
祝书锦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字字清晰的说道。
“劳烦姜公子能带我回祝家,小女子感激不尽。”
“早只如此,何必当初。”姜从敖岂是瞧不见她满身郁气,但见这狂上天的女子吃瘪,心中只觉十分痛快,薄唇微挑,竟有些乐在其中。这心思一松,也就没再为难她,片刻功夫,就将她带回了祝家院落。
片刻,真真只如字面所述。祝书锦站在熟悉的院落里,双目蹿着火星儿,目送了转身一纵飞身而去的姜从敖。她一面在心底暗自宽慰着自个儿,这朝这代,诸多府邸构建风格雷同,不识自家前厅的屋顶不碍事的。另一面将这人,和着耍弄她的份儿,牢牢的记在了心坎上。
“小姐,”柳儿见她的贵客远去,仿若雕塑一般从暗处浮现出来,“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
祝书锦深吸口气,平缓了气息,回身问道,
“柳儿,今日府中可有要事?”
“戌时老爷遣了宗叔来,似是有要事欲同小姐商议,我推说小姐身体有恙,已经睡下,便将宗叔打发走了。”
柳儿心细,这时已将祝书锦平日穿的缎面软底鞋带了出来,搁在她的面前。
“嗯。”祝书锦轻轻应了一声,换上缎面鞋,强忍着痒,磨蹭往屋内走去。
面盆内乘有温热的水供祝书锦梳洗,柳儿从袖中取出一只药膏,递给她说道,
“小姐脚上的伤,用清水洗净后,抹上这个药膏,可缓解疼痒。”
“柳儿。”
柳儿闻言一抬眼,却瞧见祝书锦感动得近乎热泪盈眶的神情,难得的有些惊诧。
“…”
“你真好。”
祝书锦纯粹是一时上了头。醉月楼的际遇在前,姜从敖的戏耍在后,这时只觉柳儿贴心又体己,几相一对比便是云泥之别。
“小姐说笑了,柳儿不过做些本分之事。”柳儿片刻怔愣后,又恢复了一板一眼的模样,“小姐在外奔波一整日,想来也是累极,还是早作歇息罢。”
“恩。”
祝书锦草草洗漱好,抹上药膏,便沉沉的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