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尘、祝书锦二人出了万府,也是直奔食灵阁去的。
要说这食灵阁,半年来在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有心者,惊
疑它凭何凌空而出,归属谁人;无意者,贪啖罕有美味,流连忘返。概述,这食灵阁也就是一人多、吃饭的地儿。
两人从侧门进的,祝书锦不知上哪捣腾了个灰黑的帷帽顶着,以掩人耳目。在外堂耗了好一会,进了一间僻静的厢房,小碟儿小碗儿的菜肴布满了糙布的桌面。祝书锦随手把帷帽往墙上一挂,也不劳谁招呼,坐上椅子就痛痛快快的喝着吃着,窈窕倒还是窈窕的,但哪里还有淑女的样儿。
她呀,还真饿坏了。
今早起得稍晚了些,软糯鲜香的粥还没舀上几勺,祝家的老管家宗叔急急地就找上门了,说是一会要送出去的礼还没有着落,老爷托她去挑一些金银首饰给万家作礼,她的眼光一向好,老爷信得过,而后自那会儿一直折腾到方才,也是滴水未沾的。
“慢点儿吃,一会肚子又该疼了。”
符尘有些担忧,缓声劝道。
“师兄也吃,今天的菜色不错。这鱼,”祝书锦指了指独一的大瓷盘,含糊不清的说道,“可鲜嫩得很呐。”
符尘闻言尝了一口,有些挑嘴。
“汤汁不错,这鱼嘛,还是山里的好。”
祝书锦早料到他会说这番话,不置可否的轻笑起来。她低头抿了口茶水,突然问道,
“师兄,万家后院的树上有人吧?”
符尘有丝丝窘迫,讶异地问道,
“你发现了?”
“倒影。”祝书锦指着茶水,笑着安抚道,“看得不真切,想来是什么不入流的小角色,师兄既然不理会,定是伤不了我的。但师兄放任那人,想必也是相识的,这一路只字未提,我也就好奇罢了。”
符尘粗犷的脸上,原本肃然的神色有所松动,吐了口气娓娓而道,
“那人原本师妹也是识得的,但既然忘了,不提也罢。”
“恩。”祝书锦嚼着饭粒,虚虚的应了一声。
她是忘了,忘得干净,连这待她极好的师兄都压根儿不记得。又或者说,哪里能是忘了,分明就是不认得,这天这地,于她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
但她牛掰啊。
祝书锦在心中暗自得意。
读书那会儿,国文屡屡低空飞过,可刚进祝家那几天,之乎者也不照样说得挺顺溜的吗?别说其他人,连自己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兴许是否极泰来的吧,她进祝家那会儿正巧赶上祝书锦学成下山,刚回府的那日子。听说这祝大小姐从小就身子骨弱,祝兴财托人给送到灵雾上人的门下做了徒弟,及笄才又给送了下来。
这不是全便宜了她么?身子骨弱、多病多灾的不是她,山里头吃苦受累、日晒雨淋的也不是她,末了,还免去她记忆对不上号,身份曝露的忧患,这会儿,还多了个武功高强、任劳任怨的师兄。感激不尽,临表涕零啊,这祝大小姐的大恩大德,来世再报吧!
祝书锦这样想着,一时没能控制住心中激荡的心思,竟嗤笑出声。
符尘夹菜的大手顿了顿,确是不闻不问的。他这小师妹,自小就机灵古怪的,但以往若心里有事,会叽叽喳喳的讲给他听,但这会儿只顾着自个儿偷着乐——符尘暗叹口气,由着她去了。
祝书锦被自个儿的笑声惊扰,飞快的掠了符尘一眼,却见符尘如坐定的僧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下不由一松。
上哪再找那么好的师兄去?
祝书锦夹了一箸味鲜嫩脆的玉笋,搁到符尘的碗里头,十分乖巧的讨好着。
“师兄尝尝这笋尖儿。”
符尘浓眉一舒,罕见的细细品尝起来,一时只听得碗碟与筷箸碰击的声响。
一会儿工夫,祝书锦就吃了个腰浑肚圆,几乎就要瘫在那椅上。
“你坐会儿,我去让小二给包点儿酱肘子。”
“恩。”
祝书锦乖巧的点了点头,一副不劳操心的样儿。但待人一离开,就拖着吃饱餍足的身子软趴趴的躺床上去了。
要师兄在,她可不敢这么放肆。她就躺一会——
林深,山透冷翠。
小道间横陈着枯枝,踩上便嘎吱作响。
乌润的发间绑上小辫子,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只身走在冷寂的林中,细碎的小步子迈得谨慎,圆嘟嘟的小脸上毫无惧意。软嫩的小手抓劳过长的衣角,嘴里不住的嘀嘀咕咕。
不多一会,步子停在了几可见底的山涧溪水边。
“出来。”
清脆的孩童嗓音穿林而行,如滴水入镜面,荡了些波折,却没得来应和。倏地,几只鸦雀扑棱着翅膀,一晃飞到了另一头去了。
小女娃儿不满地轻哼了两声,霍地伸出手去,径自探向几尺高的灌木丛中。
掌风斜掠而过,地上多了道三尺长的青影,赤目碧身,十分骇人。但蛇口慑人的尖牙这会儿已齐根断裂,只余下斑斑血迹。
轻飘飘的小娃儿被那未褪的风势掀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脸跟包子褶一样皱到了一块儿。
青影旁不知何时站了粗布短衣的少年。说是衣短,倒更似人长,勉力笼上的一般。那少年剑眉凤目,如若初阳,不合称的粗布衣并未掩住一身朝气。只见他三五两下,便将战力大减的三尺竹青捆作团,打算带走。
小女娃儿见少年不理会她,心下暗骂一句,赶紧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拍去沾上衣裳的尘土,急急的扑了过去。声色软软糯糯,像极刚出锅的糍米,让人不舍得拂了她的意。
“师兄!背我淌水过去。”
瞥视着缠缚在自个儿腿上的小娃儿,少年神色游移,似在考量些什么。
“师兄,你要敢把我扔过去,师傅就会为了他被毁的灵药和被烤的莺鸟,扒了你的狗皮。”
少年眯了一双凤眸,看着挂在腿上的小小女娃儿,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她脱口而出的狂言妄语,只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你师兄生来反骨,最是受不得威胁,师妹。”
“师妹。”
“醒醒。”
一睁眼,连烛灯都已经掌上了。
祝书锦睡得有些迷糊了,掀开薄被,就着床柱坐了起来。符尘递过温润的茶水,示意她醒醒脑。
“酉时刚过,该回祝家了。”
“嗯。”
祝书锦低头啜着茶水,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