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说,普通人的梦想,是飞上天空,自由自在翱翔,无拘无束。
那么真正站在社会顶端,俯视着众生的,那样一群或集权、或聚财、或蓄力之辈,所求必然不是简简单单自由。
而长生,又往往是古往今来,所有上位者,梦寐以求!
被人操纵、掌控生死,自然渴望得到力量、得到权力、得到金钱、得到无拘无束的资格。
而那些操纵别人的,本身已然对前者梦寐以求之物、唾手可得,何必还要去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
古来帝王,哪个渴望做劳什子天下第一,他一纸令下,什么高手都要供其驱策。
古来帝王,哪个又不想长生?
明君也好,昏君也罢,甚至一些草头王,武林至尊,他们所憧憬的,皆是虚无缥缈的长生路!
世间可有长生不灭者?无人知道。
红尘可有青春永驻人?凭谁能晓。
夫子一句长生脱口,毕生所求居然同寻常儒生不同,非什么冠冕堂皇济国济民,而是自私到极点、虚妄到极点、也至高到极点的奢侈目标!
他双目炯炯有神,紧紧盯着柳毅,试图从孩子眼中看到一丁点儿向往、憧憬。
可惜,他失望了。
柳毅不过半大孩子一个,虽说远比同龄人成熟,哪能懂得人过中年才会正真渴求的东西。他还有太多没尝试,不同于夫子,晓得世间万般唯有长生难得。
茫然着眼神,柳毅同样盯着夫子,疑声:
“长生?”
夫子略微有些遗憾,不过转而,便把淡淡的失落抛置脑后。
他含笑看着柳毅,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随和,更能衬托出那个词眼的美好,而后才肯定的回答:
“长生!”
他的希冀,是这般**,乃至于柳毅这样的孩童都能捕捉。
甚至在那种**裸的**之下,深藏着某种浓烈的期待,以及淡淡的疯狂。
敏感的柳毅,感受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
柳毅低头,避开了夫子炙热、犹豫、鼓励、懊恼的目光。
他小声低语,这次声音,细的连自己都难闻~
“师傅、师傅总教导我们、不闻怪力乱神、不惧邪魔外道,世上、世上可真有、真有长生不灭者。”
柳毅也不知,自己今日怎生这般大胆,敢于直言反驳夫子。也许、也许他并非想要得到答案,只是不喜欢、不喜欢夫子此刻,隐隐流露出竭斯底里的疯狂。这让他,浑身紧绷直想战栗。
夫子当然不明白柳毅心底念头,他只道少年心性,不好苛责。
“长生不灭?吾不知。然吾晓得,世上果有化外修真之人。那些修真之辈,论及战力,未必比得武者。譬如传说剑仙,御剑百丈,出入青冥。然吾辈武夫,亦有气剑奇功,入云提纵之法。甚至、为师早年,也很是诛了几个,不可一世的修士~”
提及被凡人传说神乎其神的修真者,夫子言语中并没多少敬畏。
这态度,令得柳毅压下心悸,不禁生出了一些好奇。
假如夫子当真连传说中的“仙人”都宰过,那所谓长生,只怕...
显然,柳毅露出兴趣的表情,让夫子谈性大起。
他挥袖,把得一旁酒壶摄入手中,滴水不漏,仰首就对着嘴儿吹了一口。
这一番隔空取物,放在外头不知要惊煞多少凡俗,柳毅目光平静,显然见怪不怪。
砰!
清酒入腹,夫子豪气干云,发起了酒疯,直接把瓷壶掼在地上。
柳毅默默为夜里凭白多出的活计叹息,还得露出崇拜的眼神配合夫子。
夫子倒也未叫他失望,酒后吐真言,许多连评书上都听不到的东西,娓娓叙来。
“修真之士,皆被吾辈称作化外之人,意指有别红尘世俗。”
“吾辈武者,有体气术三修之分,修真人,亦有命法双修之别。”
“武者体术,打熬力气,锤炼体魄,战阵勇士多长于此。毅儿你从小锻炼,洗练筋骨,算起来也是一种体术修行。气功修炼,类似修真人蓄养法力,又不尽相同。修真人的法力摄取天地,温养紫府天庭。而我辈行气,多存于经脉丹田,温养己身。高下之别,不好一概而论。”
“至于武者术术,指得便是搏杀争斗之法,譬如枪术、剑术、腿功、指功,皆在此列。修真者亦有符箓、剑道、手诀种种杀伐手段,不过那些,统统被囊括到法术之流。缘何如此,却恰因其理念——”
“命数、或者说境界、才是修真有道之士,真正看重!除此以外,皆被他等视作外道、旁门!这和我辈武者,截然不同!而能够延年益寿,有助长生路,亦非‘惊世骇俗’的‘术法’,是命、是境!”
“何谓命,或许能概之为寿元,又或许譬之命理贴切。难解释、难解释,纵然方外高人,想来也说不清所以然。”
夫子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思忖了片刻,这才接着道:
“何谓境,这笼统讲来倒是简单,我辈武者修行亦分境界。不过、就武道而言,更多是纯粹把它当成一种衡量实力强弱的方式。修真境界那种东西,虽说亦把修行阶段,似武道般概括,同命数挂钩。细微处,两种‘境’,还是有些差别的。”
“通常而言,止方外修士,境界越高,活的就能越久。至于究竟久到何种程度,为师也不甚清楚,想来数百年,还是有的~”
顿了顿,夫子眼神迷离,也不知是向往,或者又思虑旁的——
“毅儿,为师年少,曾学过相人之术,你先天气血充盈,根骨奇佳,想来不论道武,皆是上好的苗子。只可惜早先年遭了灾,根子没种好,误了稚龄襁褓塑骨洗脉的机会——武道不问出生,只要你肯努力,巅峰之路自然不是绝途。但你后天不足,付出却比旁人,更要多十倍、百倍,若能修真、倒不讲先天筋骨如何~至少不似武道苛刻...”
话未尽,寓意昭然若揭。夫子只是淡淡审视柳毅,少年显然还未理清大量讯息冲击。
良久,他才抬头,肃穆盯着夫子。
在那显而易见,夹杂了鼓励、期盼、犹豫的复杂眼神下,以斩钉截铁的口吻答道:
“师傅、毅儿必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纵然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一样可以达到别人未必能取得的成就!”
夫子愕然凝望柳毅,随即很快反应,满意点了点头,以示勉励。
只是他眸子深处的失落,究竟为谁流露。
只是那孩子,果真是没有听懂?
还是~
...
夜间,白日书声朗朗的宅院,飘出了一股子浓郁的药香。
药是苦的,药味自然也苦。
可那远远飘散淡淡的气息,却反而带着股沁人心脾的甘甜。
这味道,从柳毅三岁起,夜夜都会在小村里回荡。山民们早就见怪不怪,纵然再怪异的事儿,顶着夫子的名头,也就理所当然。
何况一些所谓轶事,往往当熟悉以后,就再不会有人付出心思去关注。
大体上,思维惯性便是如此。
可那夜幕下、书斋旁的篱院内,那立在青石地面、昂藏远胜旁人的大汉。
为何偏偏那样炯炯有神、瞩目着宁静的书院。
...
深夜,山村,某个不起眼的土屋。
这是一间枯草混合着烂泥浇成方土块垒、层层叠叠砌起既不美观又不牢固的矮房。
山里的房子大都这样,除了夫子家,除了号称猎中圣手的仓羯家,即便是村长,也不过在土屋外多围了两层栅栏。
常磐翻滚着圆鼓鼓的身子,躺在热炕头上,怎么都睡不着。
双亲昼里劳累,这时早已睡死。
屋外星光从房顶败草缝隙间透进,在地面播洒点点光斑。
睁开眼睛,常磐恰好看到烂泥地上尤其明亮的光点,他觉得往昔夜夜见惯的景象,今天特别美丽。
不知怎的,白日夫子教导,原本他并不理解,某个词眼——鸿鹄之志,忽然从心底蹦了出来。
他忆起晌午后见着、天空中罕有划过那一行白鹭。
白鹭不仅仅令得他家鲜少分到一点肉食,也把他的心,勾上了天空。
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眠。他不知为何,今个儿精神就是特别好。
假寐不成,他又一次眯起眼缝,偷偷看了看父母,发现他们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眼神闪烁,常磐做贼一般,小心翼翼,从怀中破旧的麻布袍子里,抽出了一幅帛书...
熟练的翻下床,套上草鞋,蹑手蹑脚走到门口。
回望,见着并未惊醒家人,常磐舒了口气,推门而出。
“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夜,轻微犹如猫吟。
常磐猛的窜到屋外,矫捷的动作同他微胖身形全不相符。
他不晓得午后摸鱼时,鱼腹中藏着卷帛书究竟意味什么。他也弄不懂,为何吃了那整条鱼后,力气似乎大了许多,招子也亮了不少。
他更不明白,平时只是跟着夫子学了几天“之乎者也”,怎么会懂得帛书上那么深奥的词眼。
他怀疑这是上天的赏赐,又或者山魈的诱惑。他原本想把这卷诡异的帛书丢弃,却怎么都不舍得。他本拟已经打定决心,将它藏起来、掩埋掉,再也不看一眼。
可在这夜,当他满心幻想鸿鹄飞扬的样子,在这间栅栏都只围了一半的破落院儿里,借着星辉——
读了几年书、初醒志向的山村胖少年,终归是没能忍住莫名的诱惑~
颤抖着手,他把难辨材质、摸着却舒服异常的紫色帛书摊开。
当先几个金色大字,恍若散发着蒙蒙微光,刹那把他所有心神,全都吸慑进去!
九霄紫府、雷霆总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