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守大胆独特的看法,与大宋朝廷的一贯方针,差别太大。
大宋朝廷最迫切想要,摆在第一位的,是幽云十六州,一来幽云十六州属于中原故地,沃土千里,一马平川。
二来,也是最紧要处,获得幽云十六州,就等于获得长城之险,固防能力,几倍提升。
而西夏地处偏远西北塞外,除了横山一带与河套地区外,大部分是干燥荒野与沙漠地带,利益没办法同幽云十六州相提并论,若非西夏国主称帝,不再向大宋称臣,驳了大宋官家面子,又时常寇边入侵,大宋也不会对西夏大动干戈。
再加上大宋以儒治国,崇尚以和为贵,如果不是战略上必须,执掌国家机器的赵官家和文臣们,万万不会动念吞灭西夏。
而且想要灭西夏,非举全国之力不可,可北边大辽虎视眈眈,南疆也不太安宁,大宋与西夏交战又曾有永乐城惨败之痛,大宋西军才刚恢复元气,这个时候谈灭西夏,难免让人觉得是不切实际。
章楶与种师道眯眼思考,没有作声。
他们几年来的一切布局,只是以打败西夏,夺取横山一带疆土,稳固边塞为主,从没想过吞灭西夏的可能性,大宋目前也没这能力。
忞山先生大摇其头,说了句:“少年郎,务实为好,国之大事,切莫妄言。”
高守笑了笑:“没错,以眼前表面上的大宋而言,这是妄言。”
章楶听出高守话中有话,鼓励了一句:“子御有话,但说无妨。”
当然不能‘但说无妨’,有些话说出来他们也不敢相信,说破局要灭西夏,已是斟酌之后,说出来的,结果显而易见。
这不能怪他们的局限性,是因为自己多出千年的认识,清楚大势所趋,未来走向。
仅仅这一点,就足够说明,自己眼光和远见,举世无人可比。
自己肯定不能说,女真人很快会强大,从背后狠狠捅向契丹人,大宋就该趁契丹人自顾不暇的最好时机,全力灭掉西夏,致力于壮大实力,这样的话,未来才有机会跟女真人对抗。
如果灭掉西夏,仅仅打通丝绸之路,获得广阔良马牧场这两点,足够大宋帝国强盛到另一个巅峰。
丝绸之路的核心意义,不在赚取商业利润,而是交流,东西方文明的交流,有了交流和传播,科学和技艺会加快发展,也加速发明创造。
有时候一种发明,可以改变整个世界。
而西夏,正好截断了丝绸之路,使得西方文明与东方文明,只能在西夏国内交流。
为何西夏独有冷锻技术,能冶炼出闻名天下的西夏刀剑,而繁荣的大宋和大辽都不能?很可能正是西夏独享东西方技艺结合的优势。
良马牧场,这更不用说了,冷兵器时代,机动能力最强的骑兵,才是取胜关键。
但大宋没有良马牧场,辽国与西夏等在刻意抑制,战争又不断损耗,使得大宋眼下战马奇缺,军队大多是步卒,只能以固守为主。而西夏的铁鹞子,女真的铁浮屠,皆是名扬天下的铁甲骑兵。
大宋即使打赢,机动不足,追不上大多是骑兵的敌方,无法彻底打击敌方有生力量,敌方很快又会卷土重来。
但敌方打赢步卒为主的大宋,那即是一场大屠杀,往往重创宋军,甚至歼灭宋军,致使宋军元气大伤。
永乐城全军覆没那样的惨痛大败,虽是同西夏大军围困有关系,但如果大多是骑兵的话,何愁突围不出?
所以,灭西夏,不仅仅是复仇那么简单,而是一种赋有超前意识的狂热战略。
除了获得大片良马牧场,品质最为优良的西域马,以及最具耐力的蒙古马,便可以通过商贸,源源不断的进入大宋,等于是打开了一扇彻底改变大宋兵种劣势的大门。
但是。
如果仅纯粹以战争角度来说,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最核心,最重要的东西,还不是以上那些。
赵宋朝廷的软弱,就是缺乏这种东西。
大宋兵士单兵战力逊与北方游牧民族,也是缺乏这个东西。
章经略和种师道看样子没有想过灭西夏,忞山先生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还是因为缺乏这个东西。
而这个东西,倒是可以讲出来。
“狂野之心。”
高守尽量选择他们能理解的词汇,说出观点:“大宋上下,最缺狂野之心,若有狂野之心,灭夏不难。”
高守点到为止,因为他知道,说多了他们不一定消化的了,自己面对的是三个好几十年儒学思维熏陶的人。
自己提出的狂野之心,与儒道提倡的中庸之道,谦谦君子,礼仪之邦等概念,全都背道而驰。
儒道本身并没有问题,如果是大一统和平年代,儒家一些思想还是不错,可大宋处于群狼环伺,弱肉强食的环境之中,北方一些游牧民族还处于奴隶社会阶段,野性未脱,侵略性十足,如狼似虎。
这种情况,大宋统治者还利用儒道,把万民的心性,教化压制成遵守礼仪,懂得谦让的绵羊,然后又要招募这些绵羊进行训练,派上战场?
还期望这些稍微武装的绵羊,能战胜虎狼?
不过虽然有这普遍性,但不是全部百姓的心性,都成了绵羊,鲁达就不是。
但鲁达这种拥有狂野之心的莽撞汉,如果不是在前线厮杀,放在大宋社会中容易冲动出问题,以武犯禁,然后要不是被抓起来,就是落草为寇,官府欲除之而后快。
所以类似鲁达这样的,注定不多,也难以生存,更别提成为社会主流。
而鲁达这样的人,在汉唐时代,不会被压制这么狠,因为汉唐尊崇尚武精神,武艺高强者受世人尊重,出头机会大把。
当然,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对他们输出思想,也不想说服他们,只是他们问起,又看他们以诚相待,就随意点一两句。
种师道从沉思中,缓过神,问道:“如何使我大宋上下能有狂野之心?拥有狂野之心,又如何灭西夏?”
高守感到有些意外,与想象中的不一样,包括忞山先生在内,都没有批驳自己说的话,而是瞬间陷入沉思,可见他们很重视自己说的话,愿意广开言路,说明他们也是有大智慧,能容纳的人。
这样倒是,可以多说几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