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厅中所有的人,看向赫连曼秋的目光都有不同,多了几分敬佩怜惜,少了素日的敌视和藐视。
“末将赫连擎宇,请主上验刑,谢主上不杀之恩。”
低头拜伏在地,赫连曼秋扬声说了一句,无聊地看着地面石板的纹理。
“出去跪着。”
“谢主上恩典。”
赫连曼秋撇撇嘴,被处罚还要谢过这个男人,今儿的事到此为止,算是结束了。
重新爬出大厅,到了台阶下的瓦砾上跪好,刚刚把双手支撑在地面,就听到大厅里面传来甘予玄腹黑心黑的声音:“给爷跪直了!”
“是,末将遵令。”
赫连曼秋无奈挺直身躯,有双手在地上支撑,还可以承担一部分痛苦和重量,如今被逼迫直挺挺跪在这里,这个男人真是小气的要命。
她没有明白,甘予玄让她直挺挺跪在大厅外,不是要为难她,而是要让所有经过的人,都看到她脸上的指痕和青肿,知道她被处罚不仅是鞭挞之刑。
忽然之间,赫连曼秋想到,那位尊贵的辰王殿下,如今被她扔在后宅的客厅中,独自对酒当歌,也不知道今日甘予玄会什么时候开恩,免了她罚跪,放她回去。
军州众将沉默无言,低头恭谨地站立在两侧,恭候甘予玄发号施令。
甘予玄安排了些事务,小半个时辰过去,才终于抬眼向大厅外看了一眼,见那个稚嫩秀美的少年,仰头看着天空悠悠白云,俊秀小脸满是青紫肿胀淤痕,令人怜惜不已。
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眸子中,神色明灭,飘渺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追寻天空飘过的白云,清丽出尘仿佛不该是这浊世所有一般。
忽然间,甘予玄的心就被什么触动,有抓不住的感觉,有朝一日这个惊才绝艳的少年,是否会离开他?
想到此处,甘予玄眸色沉暗,身上的肃杀之气更浓。
陈宇阳等人本想求情,求甘予玄先赐赫连曼秋可以敷药包扎,再回来罚跪,见到甘予玄不明的神色,冷肃神情,互相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犹豫起来。
“主上,赫连少将军旧伤未愈,如今被主上赐罚,恳请主上开恩,先赐他去敷药包扎,回来再跪在大厅外向主上请罪。”
甘予玄手下的大将躬身轻声说了一句,其余几位众将也都纷纷躬身出言求情,陈宇阳等人抱拳躬身,向甘予玄手下的几员大将表示谢意,都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甘予玄。
“准!”
“谢主上恩典。”
陈宇阳急忙躬身谢过,退出大厅亲手将赫连曼秋搀扶起来,栾城随后推过轮椅,送赫连曼秋回后宅去敷药包扎。
赫连曼秋轻笑了一下,弯腰把手臂支撑在膝盖上,侧目看着陈宇阳和栾城:“不碍事的,只是皮肉之伤,几日就可以痊愈,主上是暗中命那个鬼老头手下留情了。”
“末将知道,擎宇以后言行当要多多谨慎才是,莫要再轻易触怒主上。如今擎宇乃是代理军州守备将军之职,不可如平日那般轻忽才好。”
“我明白。”
陈宇阳叹息道:“少将军,切勿忧心,末将等历尽生死,又岂会为了晋升职位之事互相有龌龊不快,在末将等心中,最重要的是少将军的安危。少将军此后,切不可如此,否则末将等纵然身死,也无颜去见将军于地下。”
“无碍的,主上不会杀我。”
“少将军,您,您这是怎么了?”
何意见到赫连曼秋身上有血痕,焦虑地跑了过来,低头查看赫连曼秋身上的伤痕不快地道:“二位贤弟,因何让少将军受伤?”
“意伯,只是皮肉之伤,是我无礼冒犯主上虎威,被主上责罚,去找些药来,为我敷药包扎。包扎好后,我尚要回去罚跪在大厅外,向主上请罪。”
赫连曼秋故意扬声说了一句,小脸扭曲着,似在忍受剧烈的疼痛,神色晦暗不明,看着从客厅中缓步走出来的辰王,那位自称黄碧痕的男子。
“擎宇被责罚了,爷这里有上好的伤药,且拿去用。”
辰王示意,辰王的手下侍从立即掏出一包药和一个瓷瓶,递给何意。
“此乃是最好的外伤药和玉肌膏,擎宇且先去治伤要紧。”
“有劳兄长在此久候,擎宇多有失礼,改日再向兄长谢罪,小弟先下去治疗,兄长若是有事请先回去,改日小弟登门赔罪。”
“擎宇无需客气,今日擎宇被责罚,明日愚兄再来探望贤弟。”
陈宇阳和栾城眉峰微微一挑,这位貌似贵公子的男子是谁,怎么敢在少将军的面前自称“爷”,他们二人从辰王的身上,不曾看到代表身份的物件,见赫连曼秋对辰王如此客气,都没有说什么。
辰王看了陈宇阳和栾城一眼,想说什么没有说,终是微微一笑,伸手在赫连曼秋的肩头拍了一下,从后门离开。
“少将军,先请去治伤。”
路可羽闻讯赶来,将赫连曼秋推进房间敷药包扎,略带责备问道:“擎宇,因何被主上处罚?”
“我背后诋毁皇上,出言不逊,如此处罚甘予玄是手下留情了。”
“擎宇为何要对皇上不敬,侯爷面前出言不逊,须知对皇上大不敬,乃是死罪。”
“一时失言而已,今日圣旨的事情,可羽知道吧?”
路可羽修长手指,轻柔碰触到赫连曼秋娇柔肿胀的娇靥,不由得叹息:“侯爷何其忍心,如此打擎宇的脸。”
“我自己打的,甘予玄命令我自己掌嘴。”
看着她肿胀不堪,不满青紫淤痕的小脸,路可羽眸子深处有怒意:“纵然擎宇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到底未成年,侯爷未免太过了。掌嘴也罢了,为何还鞭挞你?”
心一阵阵剧痛,为何当时他不在,没有替她去承受这些苦楚?
若是知道今日的事情,他必定不会在后宅研究毒药,定要去前面为她求情,纵然不能求情,也要以身代替她去受罚才是。
路可羽的手,忽然微微颤抖起来,看着赫连曼秋背后凝脂般肌肤上,纵横的鞭痕,久久下不去手。
“无碍,只是皮肉之伤,甘予玄暗中手下留情了。我说皇上是老家伙,这处罚是够轻。”
听了赫连曼秋的话,路可羽脸色大变:“擎宇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为何要对皇上不敬?今日有圣旨到此,你的话不是在宣旨官面前说的吧?”
“不是,我还没有活腻,上药吧。”
路可羽深深呼吸,为赫连曼秋清理伤口,看着那纤细娇嫩的后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眼睛不由得微微湿润起来,声音略带嘶哑:“擎宇,你太苦了,何必一定要做军州主将,受此折磨?”
金戈铁马
踏破了静寂繁华
远看江山如画
血染锦绣如花
碧草成朱
零落寂寞白骨
知是谁家
且看那一片红霞
染红半空无暇
戎马生涯
染尽了铁甲霜华
近看镜中白发
笑傲一生枪戈
挥斥方遒
寂寥天地无涯
蓦然回首
但数那凭生快事
入梦一世有他
略带沙哑的低音,轻缓从房间中飘出,传入院子中所有的人耳中,歌声悠远低沉,略带悲凉雄浑,听的院落中的人都痴了起来。
他们从不曾听过这样的歌,也不知道该有这样的歌,这样的词。
所有人的眼睛都微微湿润,握紧拳头,胸口发闷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样的歌,他们听在耳中,又是悲凉雄浑,还隐隐有着说不出的傲气和魄力,但是从房间中那个稚嫩的女子口中低声唱了出来,他们只想流泪。
她,才十四岁,这样的年纪,该是在父母膝下欢笑,穿戴整齐撒娇的时候,该是在院子扑蝶折花,在房间中刺绣读书,该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年纪。
她,本是军州守备将军的千金,将门虎女,官宦世家的大家闺秀,该是娇生惯养在府邸中,闺房中。
却不想,她才十四岁,就要承担起军州的重任,为了军州所有的一切奔波受伤,甚至为了他们,故意说出大逆不道的言语,被主上处罚。
栾城低下头,深深低下头,目中有泪,他们如何会不明白,赫连曼秋是故意为之,触怒甘予玄被处罚来平息甘予玄部下的不满,向甘予玄低头表明忠心。
这,都是为了军州,为了军州所有的将士们。
甘予玄静静站在院子中,双手背负在身后,仰头看着天空,陈宇阳等人本想说什么,见到甘予玄摆手示意噤声,皆单膝跪地低头不语,听着从房间中传出低沉的歌声。
赫连曼秋笑了一下,这歌,是墨白送给她的,有一次墨白死皮赖脸地蹭到她家,把这歌炫耀了一下,赫连曼秋的父亲听了十分喜爱,就留下歌词和歌谱。
也不知道墨白那个小子,是从什么地方剽窃来,求谁给配上了曲谱,拿来向她父亲献宝。
墨白是要走曲线追求的路线,先是把这首歌送给了她,再送给了她的父亲。
这首歌,赫连曼秋是极为喜爱的,只是她从未在墨白的面前表露过一分,墨白送给她这首歌后不久,她的弟弟和父亲先后被害,也因此她把本来刚刚萌动了一丝的情愫,深深锁紧心房深处。
此刻从唇边,情不自禁就轻声唱出这首歌,原来这首歌和墨白这个人一样,都早已经铭刻在她的心底深处。
平日忽略,故意忽略淡漠,不去想起,却不想到了这个诡异的大衡皇朝,在这个脆弱受伤的时候,想起的仍然是这个人,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