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萍哽咽在电话的这端,她原想骂一句狠话:“你个没良心的......”她的心底冒出一丝凉意。
嘴上却冒出了另一句话:“回去这么久也不打个电话?是死是活总得让姐知道下吧?”
杨云峰算是坐实了她的想法,这种似嗔似怨的口气,其实却并没有往她的心里去。她知道若要真入了她的心,她便会哭诉了。
吕萍又说道:“怎么?电话断线了吗?”
杨云峰哽咽的嗓子里像滚了团灼热的火球:“小萍,你在哪里?”
吕萍又似嗔似怨起来:“你管我在哪里?”
吕萍原以为自己会忘记这一切,随着南下的火车,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将在大学的一切隔断在庆市。哦,庆市,那是一个永远陌生的城市了,或许我曾经在这里呆过,是生命中的某段时光。
当吕萍走下火车的那一刻,她忽然发现一切都改变了。她后来的总结是:“我们都是这世界的沧海一粟,没有什么善良的忍让和离别,没有什么深情和来世的流连,有的不过是今生的执着和努力争取。”杨云峰是在后来翻开吕萍的笔记本发现这段话的。那时候的杨云峰大腹便便、衣冠楚楚,走在繁华似锦的深圳大街上,走在俊男美女的丛林中,他却愁容满面沉默不语,他在人群中搜寻着那属于他的影子。
吕萍走下火车的时候,正是看到了这一幕!她发现毕业后的自己变成了刚上省城的乡巴佬,不值钱的便宜货。走进人才市场的那一刻,人头攒动中个子低矮的吕萍被淹没其中,莫名的汗臭充斥着她的口鼻,就像污水横流的菜市场,而自己不过是一颗等待被收捡的小洋葱。柔弱的吕萍好不容易投了几份简历,后来都石沉大海了。
吕萍待在表姐租住的十几平方的房子里望着天花板,她突然发现自己毫无作用,能力和书本都不能解救和喂养她,她只能在这里呆呆的等着表姐下班带晚餐回家。她想出去再看一眼这华丽的南山区和罗湖区,可直到她坐上回老家的火车,她也未敢出去望一眼。这里不再是自由而熟悉的老家,这里的天空比不上老家的天空清澈蔚蓝,这里的空气中永远充满着压抑,这里的一切都和手中的钞票密不可分。吕萍花光了手上的积蓄,在表姐的接济下,吕萍坐上了回老家的大巴。吕萍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只需懂得办公软件的文员工作变得必须和美丽的外表绰约的身姿紧密相连,一个只需招聘职员培训业务的人事助理变得必须和擅于言辞长于舞蹈默默相关。吕萍想:难道长得一般就做不了文员了吗?难道不会跳舞就培训不了职员了吗?吕萍头也不回地从那家外资集团公司的大门走出来。
表姐问她为什么要回去:“深圳啊!大都市!机会这么多,来都来了,干嘛还要回老家啊?”
吕萍望着天,看着密布的阴云,她想解释,她原本也想把她的疑问抛给做外贸的表姐,最终她却总结了一个更为合适的答案:“姐,我觉得我根本就不合适呆在这里......”
吕萍躺在房子里无聊的时候,她偶然也会想到杨云峰,那个于她来说熟悉的影子。一想到他就下意识的去避开,用手机中的音乐或者床边茶几上的几本杂志。吕萍总觉得过去了的一定已经过去了,没有例外。她站在窗前看楼下的人流,望着天上掉下的雨滴,滴落在花坛的草秧子上,滴落在人们的背上头上,忙碌的人们来来回回顾不得打伞,也无需打伞,深圳的天空阴云密布后掉了几个雨点又骤然变晴了,一切的阴云又消散了,留下窗前的她,呆呆的看着,她还是停留在那里的她。
表姐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表姐在跟她带回房的准老公第一次这么说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表姐让吕萍叫他表姐夫,吕萍有些不适应,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身材臃肿,脖子梗粗,一堆小眼睛眯成了缝,鼻梁上挂着“高倍放大镜”,稀薄的头发凌乱而湿润。吕萍怎么也想不明白身材、能力都算不错的表姐会和这样一个胖得发了福的中年男人在一起,她甚至觉得可以毫无夸张的叫他一声叔叔。
她乖乖的称呼表姐夫,表姐夫在饭桌上犹显热情和阔绰。菜捡贵的点,吃饭的地方也是挑了又挑。表姐夫给她夹菜的频率犹高于表姐,吕萍显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招呼:“你们吃,你们吃,你们自己也吃!”
表姐悄悄地告诉她你表姐夫是一个架构师,虽然算不上土豪,手上多少有点钱。至于什么是架构师,吕萍到底还是没有弄明白的。
表姐是在在听完架构师老公的抱怨以后便吐出了这句话:“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
表姐夫是个痴迷于技术不求甚解的好男人,这种男人用表姐的话说——技术宅靠得住!宅在家里外面想有人都难!表姐夫对于老婆言听计从不敢马虎,有工资奖金一律上交绝不留存,有好吃的喝的也要与老婆表妹一起分享,纵然长相吓人但绝不是坏人,吕萍在那儿呆了5个月,临走时候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表姐夫抱怨到公司的分配不均,自己在这家公司已经干了四年了工资不长半分不说,还要自己投钱入股,入股的多少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的忠心遭到了怀疑,表姐夫算是公司的元老了,可元老的忠心也没用,如果你不入股,公司在下一刻就得怀疑你的忠心。表姐夫气急败坏的找到了领导,先是心平气和的表达员工下属的难处,然后是激动不已的表述对公司的一片赤胆忠心并旁敲侧击地提醒老总人员工资的分配不均问题,最后就变成了气壮山河的吐槽了。表姐夫一口气向老总诉尽了他这四年的种种委屈和不平,就只差向老总表白了:“老板,我生是公司的人,死是公司的鬼.....”
表姐灵活拆招:“那你就入呗,5万块钱咱出了呗!”
表姐夫愁容满面:“公司盈亏还没扯平呢,你敢出这5万块钱?”
“不是说包你赚嘛,亏了赔你20%,你看,合同上写着呢!”表姐递过合同,吕萍拿来瞟了瞟,又递给坐在床尾的表姐夫。表姐的眼睛是犀利而敏锐的,她仿佛看到了一张张的红钞像流水一样流向她和她的老公。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果断的作下决策:“老公,钱咱出!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
后来,吕萍又在表姐跟客户打电话的时候说到这句话,大抵的意思是咱们是同一阵线的战友,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努力,咱们的合作是基于同一个梦想,犯不着跟钱过不去!
吕萍眼中的表姐通常是匆忙的,步伐中就透着干练和忙碌。下班的时候是小跑着去菜市场的,逛街时总一味地催促吕萍快点往前走往前看,一不小心就会让吕萍掉了队。睡觉做梦时还高举着双手大喊:“加油!加油!Yes!”
看着忙碌的表姐和狭窄灰暗的廉租房,她不禁会想到:做架构师的表姐夫为何会忍心表姐如此忙碌?为何会让她依然住在这狭窄灰暗的廉租房里?看来钱真是个好东西!是啊,若没有了它,恐怕这拥挤的罗湖区会变成无人问津的荒地,若没有了它,我们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表姐夫说:“我们来此就是为了完成你姐的梦想!”
表姐说:“我们生来就是打工的!”
她躺在床上无聊的翻看着杂志,她突然想到杨云峰,那个曾经在大学里把一周200块的生活费挤出来为她买电影票、买绒娃娃和洁白的长裙,,请她吃她最喜欢的奶油蛋糕。那个阳光男孩、那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逐渐淹没了臃肿肥胖的表姐夫。
表姐经常对她说:“要抓住机会,没有什么东西是注定给你的,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你去努力争取。”吕萍郑重的点点头,“那你还等什么?睡觉!明早早点起,陪你去面试。”吕萍在人才市场泡了1个月,58同城上的简历持续更新了一个月,她泄气地躺在床上向表姐抱怨道:“姐,我找不到工作。”表姐却说:“好几家都要你去上班?你自己却不想去,能怪谁?”
还有一次,吕萍在睡梦中仿佛看到了罗紫娟和小梅。她看到罗紫娟打扮得妖艳无比站在企宣师父的面前笑脸盈盈,她突然觉得罗紫娟的选择却并没有什么不对,这个世界本来就似乎没有了对错,罗紫娟不过是抓住了她人生中的机会,用着别人不敢用的胆识,她一定现在站在庆市的最高楼——国楚大厦的楼顶上眺望着远处的晚霞,一群白色的飞鸽在暮色的天际展翅飞过,楼下的一切变得低矮而渺小。她想:她一定是成功了,至少比现在的我成功。她看到小梅正搂着赫子明的脖子站在远处咯吱咯吱的笑,她粉色的孕妇装再也掩盖不住微微隆起的肚子......
她醒来,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写下:“昨晚,我又一次梦到了你,你站在女人堆里跟她们聊天,赫子明的眼睛笑得眯成了缝。我真的很生气为什么自己偏偏是如此平凡,为什么你的周围有着成堆的女人?我在睡梦中哭了,直到我气愤的醒来。今天是星期三,心情:真的很想你!”
她终于还是要走了,她背起了来时的行囊。表姐和表姐夫送她上了火车。她透着车窗向表姐告别,看着那个臃肿的男人挽着模样标致的表姐。她想到了床头茶几上杂志中提到的一句话:“你怀疑的都是真的,别去求证了!”
......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似嗔似怨道:“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