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芸正发愁不知道怎么哄沈雪茹开心,想着沈复与她朝夕相对,应该能支个法子出来,哪料到沈复不仅超然物外,还巴望自己手里的蒲扇。念及此处,陈芸双眼一斜,莫名有种不满足他的冲动,可转念想陈克昌还在现场,终究心里一软,抻手将小蒲扇递了出去。
沈复笑嘻嘻接过,松松握住蒲扇的把柄,慢慢煽起风来。
听着呼呼的风声,陈芸叹了口气,转头撩开蚊帐,沉思默想着走开了。
这边,沈雪茹正赌气,忽然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立马望了一眼,见是陈芸满脸懊悔地走了进来,当即料定她是来赔罪的,就冷冷哼了一声,怏怏不乐地别开了脸颊。
陈芸心知理亏,只能收拾了杂乱的心绪,蹑手蹑脚凑近雪茹一些,尽量放低了尊态,道:“好妹妹,原是我理亏,做得不对,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计较!”
沈雪茹赌气地挪挪身子,斜扬起白润的脸庞,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和他定下了亲事,将来早晚是一条心,我一个三尺外的外人,凭什么生你们的气?”
“你嘴上说不生气,可脸上很不好看呢,又是青、又是红,怎么看,怎么像是生气的模样!”陈芸思量再三,才始凑近一些,将手搭在沈雪茹肩上,“好妹妹,连你也说了,我与他定了亲,既如此,那咱们早晚还不是一家人,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些细枝小节呢?”
沈雪茹心中委屈,两眼抹耷下来,委屈巴巴道:“其实,我并非生您的气,只是复哥儿太坏了,一点也不体贴我的心思,每回到了外祖母这边,他总爱堵得我没话说,让我下不来台!”
陈芸听出不是自己的缘故,连忙赔笑:“他是什么样,你还不知道?非要和他争高低,咱们谁也占不到便宜!”
“那倒也是!”沈雪茹莞尔一笑,心里积攒已久的不满也遽然打散,终于肯转过脸来,“好姐姐,其实我心里明白得很,您对我的情谊一点也不比对复哥儿少。昨日,我听娘说为你和他定亲,我心里实打实高兴,可为你高兴之余,又不免担心你将来的处境!”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倒想得长远了!”陈芸不急不躁说着,眼里已有疑惑的光芒闪耀。
沈雪茹郑重地点了下头:“好姐姐,你自幼长在乡下,心思简单,不知道外面的豪门大户里头有多少规矩、多少算计,我只是为你担心,担心你将来嫁入沈府后,且不说那些算计,你防不胜防,光那些俗套不堪的规矩,便能活活折磨死你!”
“我不怕,将来,总有你哥哥挡在前面!”陈芸满脸幸福地说着,瞥见沈雪茹总盯着自己,又赶忙改口:“再说了,到那时候,我身边不还有你在吗?咱们这般亲密,你还能眼睁睁看着我受欺负不成?”
“姐姐对我诚心诚意,我自然会帮你,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远不是我力所能及,到时,即便我有心,也无力呀!”
听到半大的人说出这番话,陈芸既感动又担忧,感动于沈雪茹为她考虑,担忧于连沈雪茹都能感受到深宅大院的尔虞我诈,那将来自己嫁进去,还不知要如何遭罪?
心里百转千回想着将来的事,房外却突然飘来沈复的呼唤。起初,陈芸还没听见,可沈雪茹最是耳尖,当即拿手推了推陈芸。陈芸回过神来,听见外头一声连着一声,不由羞得满面通红。
“哎呦,嫂子,您快出去吧,我这里已经不恼您了,倒是他在外头喊你,说不准是有什么急事呢!”沈雪茹一边戏谑,一边朝双臂上头使劲,推搡着陈芸往外走。
陈芸又羞又恼,在即将跨过门槛前,终于制止住沈雪茹的戏谑。
慢慢走出屋来,陈芸焦虑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才迈着轻快的步伐,不疾不徐赶了过去。
“才哄好一尊佛,又要来伺候你!”陈芸抱怨。
“谁要你伺候?”沈复微微笑着,顺手拉着陈芸走进帐内,“我特意喊你出来,是让你将克昌抱进屋里睡去。不然,等蚊虫密集起来,小心他被咬得体无完肤!”
陈芸听了,忙探着头朝蚊帐里瞧了瞧,只见小克昌双眸紧闭小嘴微张,俨然是刚入睡不久的模样。
“刚才不还精神饱满,缠着你谈天吗?怎么我才进去没一刻儿功夫,他就睡着了?”
沈复一面拿广袖给小克昌扇风,一面望着大惑不解的陈芸,笑答:“我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睡着的,方才正与他猜字谜呢,猜着猜着,再回头一看,这小家伙不知何时已呼呼大睡了!”说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夏夜里蚊虫多,即便在蚊帐里,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才喊你出来!”
陈芸一面听,一面进了蚊帐,将要抱起小克昌离开时,顺嘴问了一句:“他才识了几个字,你和他猜什么谜?”
夜晚的困意袭击着人的四肢百骸,沈复勉强撑开疲惫不堪的眼皮,“三言两语也讲不清楚,不如你先将克昌抱进去,然后再悄悄出来,我给你出几个谜面,让你也猜一猜!”
陈芸笑着答应一声,转头抱着小克昌离开蚊帐。
蹑手蹑脚进了屋,耽误了不足半刻儿功夫,陈芸又偷偷摸摸出来。
这回出来走得快,将将要靠近蚊帐时,陈芸一手掀开外帷,正打算张口说句玩笑话,不想沈复正迷瞪着,即将沉入梦境。
陈芸心中不忍,一时也没把人吵醒,只轻轻为他摇着蒲扇,驱散周围嗜血的蚊虫。
翌日,朝阳露面,普照大地,可还不到半中午,太阳藏形,乌云叠起,天气阴得实在厉害。
沈复闲着无聊,硬拉着陈芸等人联句作诗,陈芸几个也觉得百无聊赖,干脆抽闲凑个热闹。
几人简单合计一番,就选在地势较低的东厢房里,围着一个高约三尺的杨木桌依序而坐。
很快,场面铺开,笔墨纸砚,凑得齐全。沈复粗粗打量了文房四宝一眼,笑道:“这毛笔用的羊毫,油烟墨也说得过去,磁砚有些差强人意,可这纸未免有些太差了!”
陈芸晓得他家里豪富,早用惯了宣纸一类,只得满面和气,赔笑道:“这里是乡下,穷乡僻壤的,小庄小户哪够得上什么好纸好墨用?我看,沈大公子您还是多担待些吧!”
沈复不计较她讥诮自己,只是默默从山形笔洗上拿起毛笔,搁到普通砚台里蘸了一下墨汁。
墨饱了,沈复悬腕提笔,正要落墨,忽然对着麻纸叹了口气,又重新将毛笔放到笔架上,叹道:“就算没有宣纸,总得有松花纸吧!这黄麻纸太吸墨了,稍一用力,纸上黑了一片,就似乌云生雨一般,要不用力吧,纸上又印不了字,真是难受极了!”
陈芸莞尔笑道:“你还是将就将就吧,祖母家里若有好纸,刚才见你翻箱倒柜,还能藏着不告诉你?”
沈复泄了泄气,感慨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没有好笔、好墨、好砚竟也罢了,连像样的宣纸也没有,我实在不能得心应手,咱们干脆还是别作诗了!”
“我家里倒是有一些,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陈邦彦从旁说道。
沈复听了,闷闷不乐。
陈芸见他不开心,笑道:“我们姐妹几个原是来凑趣的,本也不擅长联句作诗,既然你现在没这个心了,我倒有个主意。”见沈复眸中一亮,接着道:“每年灯节,灯会上有好多谜语,大家也是见过的,何不将自己觉得有趣的挑出来,说给大家猜猜?”
“这个好!”沈复喜形于色,“我已先想到一个了,索性由我领头吧!”
陈蔷读书不多,乐得矮子看戏。沈雪茹见她随声附和,蛮不高兴道:“凭什么是你先来?”
“莫非你想先下场?”沈复横眉看着她。
沈雪茹面色一肃,道:“我先来就我先来,听好了,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字。”
沈复乜斜着身躯,想了一想,道:“这应该是‘日’字!”说罢,见沈雪茹耷拉着脸,不禁放浪笑道:“这下该我出题了,你们可都听好了。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打一用品。”
“太简单了,油灯!”陈邦彦不假思索答了出来,也不多做解释,只镇定着道:“乌龙上壁,身披万点金星——打一用品。”
“这应该是杆秤吧!”陈芸说出自己的猜测,见陈邦彦点头称是,不由会心一笑,“我出个简单的,千条线,万条线,落到湖中全不见——打一字。”
陈蔷知道她减了难度,就捏着小桃红绣冬月腊梅手绢想了片刻,等心中有主了,才笑道:“应是‘雨’无疑了!”说罢,见众人不声张,又笑着道:“麻屋子,红帐子,里头住着个白胖子——打一吃食。”
“花生!”沈雪茹粲然一笑,道:“这个太简单了,往年赏花灯的时候,我见过一个很难的谜语,不妨说给你们听听。走在上边,坐在下边,挂在当中,埋在两边——打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