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邦彦紧紧搂着柳如雪,明显感觉臂弯里的人心中不安,于是顿了顿,落声千钧:“阿雪,我心里只有你,真的只有你,如果你不相信,我愿意剖腹明情,对天发誓!——假若我有二心,偷偷与别的女子欢好,那天打五雷轰,地落十八层,世间有多种死法,便多少种死法在我身上应验!”
柳如雪刚才不过耍耍小脾气,哪就至于闹到一拍两散的地步?
见陈邦彦张口即发毒誓,明显是重情的,柳如雪心知不好再闹下去,就轻启朱唇道:“其实,咱们好了这么久,你知道我心里有你,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我,可那日,我站在竹篱下,远远瞧见你牵着阿香的手,心里还是先入为主,以为你要和她好!”
“天地良心,我没那个意思!”陈邦彦情急失态。
“我知道!”
柳如雪轻声轻语,转过身来对向陈邦彦,那眼中哀戚揭示了自己对未来的不确定。
“我知道你对阿香没那个心思,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意我,可咱们俩总这样私相往来,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设若你能和你娘提一提,让她答应咱们的婚事,那该有多皆大欢喜呀!”
陈邦彦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已松开圈住柳如雪的双手。柳如雪感受到他的迟疑,焦急着抬起头来,却见他背过身去,道:“阿雪,我明白你的心思,可依着我娘那暴脾气,我若跟她提了,恐怕咱们以后连偷偷见一面也不能啦!”
“那......”
柳如雪见陈邦彦推辞,顿感方寸大乱,犹豫了片刻后,才咬牙说出了锥心之言。
“你不肯提,那不还是心里没有我?罢了,我也算看透了,你娘觉着我们家穷,打心眼里瞧不上我,在她心里,阿香家境殷实,只有阿香才最合适你。咱们俩固然是有些情分,可再这样一日日耗下去,只怕耗到最后,也只有做野鸳鸯的命数!”
“咱们......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柳如雪带着哭腔撂下这一句,扭头要离开约会地点。
陈邦彦眼尖手溜,见她负气而走,心里又急又慌,几个箭步就冲了上去,一把拉住了柳如雪的右臂,试图挽留道:“咱们这些年的情分,还不值得你多等一等?”
“我不是不愿意等,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柳如雪话赶话说着,不觉眼角漫过一线泪痕,“彦哥哥,咱们俩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这样耽误下去。其实,我先前一直瞒你,上月中旬,隔壁村已有好几拨人来我家提亲,我娘见其中一户人家家境殷实,隐约有了将我许配给那户人家的意思!”
陈邦彦心里一急:“你娘怎能这样?”
“我娘之所以这样,还不是为我以后考虑?不然,我一个黄花大闺女,要一辈子耗在你身上不成?”柳如雪心里有几分气恼,说完一通心里话后,立马愤愤扭头走开。
陈邦彦见状不好,再次使出死缠烂打的招数,紧紧扣住柳如雪的袖口,温言温语道:“阿雪,你别恼!我满心满眼里全是你,你若嫁给了别人,那可让我如何是好?”
“彦哥哥,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在中间又能起什么作用?”柳如雪拿手面压了压润湿的眼角,放低了语调,“彦哥哥,事到如今,你不能再懦弱,若你心里真有我,不妨试着求一求你娘,不然等我娘拿下主意,那咱们真要一拍两散喽!”
陈邦彦飞速眨着眼睛,心里犹豫不定。
他晓得亲娘的脾气,贪大爱小,嫌贫爱富,即便自己跪下来哀求,也不见得亲娘能听自己的话,可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嫁给别人,他心里更是如刀割般难受。
左思右想片刻,陈邦彦终于笃定了主意,鼓起勇气道:“成,为了你,我试着去求一求!”
柳如雪见陈邦彦不再怯懦,脚步稍稍停滞,然后面色由悲转喜,嫣然一笑,露出二十四颗贝齿来。
陈邦彦最先喜欢上柳如雪,也是爱上她这灿烂如春的笑容,此刻见她笑容绽放,如春花如春光如春阳,连忙上去一把拥人入怀,朝着恋人白腻腻的额上深深一吻。
可惜了如此感人的一幕,竟然没落到陈芸与沈复眼中。这时,陈芸正忙着驱赶飞扑而来的蚊虫,还一边拿手扇,一边对陈邦彦评头论足:“从前只觉彦哥儿拙拙呆呆的,根本不晓得女孩子的心思,可今日偷听到他与雪姐姐说悄悄话,我倒觉得,他还是有几分细腻心思的!”
沈复听了这无头无脑的一句话,惊奇道:“听你这话,倒像是对邦彦表哥刮目相看!”
草丛里蚊虫阵阵,吵得人脑仁发麻。陈芸忙于驱赶扑过来的两只蚊虫,也没听见沈复问了什么。
只等身边彻底没了嗡嗡嘤嘤声,陈芸才转过头来,盯着怡然自乐的沈复问:“刚才迎面扑来许多蚊虫,我也没听清你在说什么,你若不嫌劳乏,再跟我说一遍,可好?”
沈复淡淡一笑,“我是问你,表哥他们有没有走开?”
陈芸不敢立马站起来,只能竖着耳朵朝外面听了听动静,因听足音跫然,才笑吟吟看着沈复道:“听脚步声,像是走远了,要不,咱们露半边身子,偷偷瞧一瞧?”
沈复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探出半边身瞧了一瞧。
视野之内,尽是草木,陈邦彦与柳如雪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这才放心从灌木丛后面走出。
刚走到一片草地上,沈复见前面树冠如盖,绿草茵茵,立刻松下心来,然后抡起双臂朝上下左右各个方位,轮流扑打身上的枯草。
陈芸站在后头,见他东一下右一下拍得不十分仔细,又帮着他拍了拍后背上残留的干草,谁想沈复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居然埋怨道:“芸姐姐,我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何以要如此用力?”
陈芸看他故意矫情,无奈道:“算我的错,刚才一心想要拍掉你后背那些干草,手上忘记控制力度了,要不,你也帮我拍拍后背上的干草,算是两下里扯平,咱们谁也不欠谁!”
沈复鬼笑,大步走到离陈芸两拳远的地方,又趁陈芸不注意,一手上去刮了陈芸鼻子一下。
陈芸瞬间吃痛,心里懊恼不迭,正想伸手还回刚才不注意吃的亏,却见沈复早撒开步子跑开。
陈芸怒极恨极,也不管淑女不淑女了,立即放大步幅,流星赶月般朝着沈复追过去。
夏风刮来,顺带了一些热度。沈复前头跑着,耳边时不时飘过脚步声,于是一边跑、一边往后面望。见陈芸依旧紧追不舍,沈复有心放慢步调等着,可又害怕追上来,就故意撇开一段距离。
如此你追我跑,足足跑了有一里地,再回到茅草屋时,两人已经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可巧陈父陈母准备好了晚饭,金氏笑呵呵从厨房端菜出来,瞧见两人流星逐月般你追我赶,就笑道:“怪大的人啦,怎么还这样疯疯癫癫?难不成日后成婚了,还要这样疯魔?”
陈芸羞得脸上通红,红着脸跑回闺房。
沈复正琢磨舅母的话,乍见表姐含羞而去,心里也想溜之大吉,可金氏偏偏叫住他,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后,才同他道:“复儿,克昌等了你半天,你进去瞧一瞧,他找你什么事!”
沈复唉了一声,以光速离开金氏的视线,金氏望着越跑越远的大侄子,笑着摇了摇头。
转眼天黑,繁星点点,夜风徐徐。
吃罢晚饭,沈复冲了个凉水澡,冲完仍觉得屋里闷热,索性脱了夏衣,光着膀子在院里乘凉。
陈母向来疼惜外孙,眼瞧沈复才出来一会儿,后背上已被蚊虫叮了几个包,赶忙喊来老伴搭了露天蚊帐。
蚊帐搭好了,沈复躺进去,不惜以长篇大论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弄得老俩口笑得合不拢嘴。
“老头子,你瞧瞧他,还跟咱们俩见外呢!”
陈父笑呵呵应道:“老婆子多想了,复儿是想感谢你,只是用词不当,让你误以为他见外啦!”
陈母一笑了之,旋即又朝屋里喊去:“芸儿,快出来乘凉,顺便将那蒲扇也拿出来!”
屋里,陈芸听见呼唤,慢慢放下手里刚刚绣到一半的香囊,而后随口朝着窗外应了一声。
耳听屋外犹在呼唤,陈芸不敢耽误,快速整装起来。瞅准了蒲扇的具体摆放位置,陈芸探步走过去,取来握在手里,轻悠悠走出偏房。刚一出来,遥见沈复、沈雪茹、克昌三个人惬意地趴在绷床上。陈芸面上一变,嘴角慢慢浮现一丝丝笑容。
“祖母,您喊我出来做什么?”
陈母慢吞吞回过头来,道:“天儿怪闷的,复儿嫌热,你拿蒲扇去给他扇扇风!”
陈芸暗道陈母偏心,明明同为孙辈,可每一回沈复过来,陈母总尽量满足沈复的要求,无形之中,弄得自己矮了一分。心里犹自怨天怨地怨先人,陈芸已缓步走到帐前。
沈复见她凑近了些,笑眯眯以手托颌,如鹅般延长了脖颈望着她,道:“劳烦!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