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庞龙的母亲在国防部官员的陪同下,搭乘C军区新一批前往苏丹维和的轮换部队官兵的夜航包机,.
据说,昨天听到噩耗时,她就哭晕过去几次。
后来是庞将军劝住了她,并一起向林医生、胡医生等人表示,尊重庞龙的生前意愿,同意红十字会对庞龙的遗体进行合理的利用。
不过,庞妈妈有个要求,在医生们动手之前,她想来看儿子最后一眼。
林医生回答,以医院的条件和她的技术经验,可以维持庞龙的呼吸心跳数天,所以庞妈妈的条件绝对没问题。
吴武官、大队政委、方霖天、蒲英等人都前往机场接机,同行的还有一名昨天连夜赶到的联合国秘书长特别代表。
出现在通道出口的庞妈妈,穿着一套深蓝色的时尚套装,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皮肤和身材都保养得不错,看上去一点不像已经五十出头的人。
众人围上去对庞妈妈表示慰问的时候,蒲英感觉庞妈妈还很得体地点头致谢,虽然精神看上去并不好,但仪态举止间还是流露出自然的优雅贤淑的气质。
不过,当那位代表先生向她转达联合国秘书长和联合国全体工作人员、以及他个人的敬意和哀悼的时候,庞妈妈先是有些错愕,随即紧抿着下唇,掩面低头不语。
显然,庞妈妈心中那永失爱子的痛苦,被这位代表先生的话唤醒了。
蒲英等人见状,急忙代她向联合国代表先生表示了感谢和歉意。代表倒也很理解庞妈妈的心情,表示会陪同她们一起前往医院。
坐在前往政府医院的车上时,蒲英见庞妈妈静静地坐着,面朝向窗户外面,却不时抬起手悄悄地抹泪。
蒲英听政委说起过,庞妈妈曾是军区文工团的一名歌唱演员,是在下部队巡回演出的时候认识庞巴顿,并最终结婚的。
庞龙当年出生的时候,庞巴顿特别高兴,说飞龙师后继有人了,所以用“龙”字给独子命名。
可是因为夫妻俩的工作都忙,庞龙从小就没有在父母身边,而是一直在北京跟着姥姥姥爷住。
所以,飞龙师的大多数人并不认识小庞龙,而庞龙也是一口标准的北京腔,所以,尽管他姓庞,可在飞龙师当兵这么多年,却没有人把他和那个满口蜀地方言的庞巴顿联系到一起。
蒲英也看出来了,虽然庞妈妈今天一直戴着墨镜没有摘下来,但她的五官脸型分明和庞龙有五分相似。这显然也是没人知道庞龙和庞巴顿是父子的原因。
蒲英是少有的对庞氏父子都比较了解的人。
可是,现在知道了真相后,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因为这爷俩的外表性格爱好特长,都太不一样了。
回忆庞龙口中偶尔透露出来的和父亲的矛盾,蒲英知道,当初是庞巴顿不喜欢庞龙搞音乐,所以要他参军入伍,好去去他身上的“娘娘腔”。
以庞巴顿的性格,让儿子隐瞒老子的背景,从一名小小的列兵做起,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为什么他会让庞龙去当汽车兵,而不是和他一样,从土匪团尖刀连那个培养了他的地方起步呢?
这一点,蒲英还是又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了当年新师长常安突然打乱新兵连下连分配方案,所有男兵重新随机分配的事件。
难道是常师长的一把火,不小心烧到了老师长的头上?庞龙的命运也因此和靳明掉了个个儿?
想到靳明,蒲英自然想起了苗苗,以及三人在高原试训期间的复杂三角关系。
对此,蒲英不得不承认,当年她对苗苗最终选择靳明而不是庞龙,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其实现在看来,两个男孩子都很好,也都很喜欢苗苗。不过蒲英就是因为一种微妙的直觉,总觉得庞龙没有表面那么阳光透明,才潜意识地不希望苗苗选择庞龙。
当然,苗苗能选择靳明,肯定也因为她更喜欢靳明的憨直。
可是,不可否认的是,苗苗和庞龙的志趣更为相投。如果她和庞龙在一起,也未必不能幸福。
蒲英知道,现在说起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他们,一个已经结婚,有了幸福的小家庭,另一个却已经实际上离开了人世……
可是,作为旁观者的她,忍不住为自己当年对庞龙的误解而感到抱歉,也为他感到遗憾。
蒲英真的想为庞龙做点什么,也许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庞龙安慰他的母亲吧!
显然,庞龙的歌唱才华,就和他的外貌一样,都是来自庞妈妈的遗传。所以,这母子俩平时的感情也一定很好吧。
蒲英能够想象得到,庞妈妈现在一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而她的教养让她就这么压抑着,连哭都是背着人、小声地饮泣。
这其实不好。蒲英是过来人,知道需要给伤心人一个舒缓和宣泄的方式
蒲英想了想,便给拧开一瓶矿泉水的瓶盖,递到庞妈妈面前,“阿姨,您喝点水吧!”
庞妈妈接过瓶子,又缓缓转头,勉力向蒲英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了一下,表示谢意。
她随后喝了两口水,但又马上垂下了眼睛,陷入了追思之中。
蒲英借着接过瓶子的机会,顺势握住了庞妈妈的手。
庞妈妈虽然一怔,却也没有拒绝。
蒲英轻声说道:“阿姨,我叫蒲英,和庞龙是同年兵,我和他也算是朋友了。”
“蒲英?”刚才初见面时,政委也将接机的人给庞妈妈做了介绍,但庞妈妈浑浑噩噩的,并没有特别注意。现在听蒲英说起,她终于想了起来,“哦,我记得你,老庞和龙龙都说起过你!你是飞龙师的超级女兵,还把老庞一枪给狙了——这件事,老庞可是说了好几年。”
蒲英对庞妈妈的话也有点意外,不过,这个话题倒是成功地转移了庞妈妈的注意力。
所以,她也就顺嘴说了下去:“那也不算什么,都是首长让着我一个小女孩,逗我玩的。”
“不对,老庞可从不让人,!他是真的喜欢你身上那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精神,所以才心甘情愿地认输的。你不知道,他甚至还当着龙龙的面说过……”
说到这儿,庞妈妈突然停住了,又扭过了头。
蒲英猜,莫非自己成了首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被拿来和庞龙做对比了?
很有可能吧!
尤其是庞巴顿本来期望儿子能够子承父业,没想到儿子就是进了部队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后勤汽车兵,这和他原来的期望,落差太大了。
蒲英可以想象得到,庞龙在铁血军人父亲面前的压力有多么大了,而他在她面前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过自己和父亲的矛盾,庞龙真是不容易啊!
想到这些,本来想夸奖一下庞龙、好好安慰庞妈妈的蒲英,也沉默了。
她只是一直握着庞妈妈的手,不时拍拍她的手背,默默地表达着关心。
庞妈妈比较敏感,一下子就从这个动作和蒲英的眼神中,感到了她的真诚。这个和龙龙同年入伍,军衔却已经是上尉的姑娘,是真的为庞龙难过,也是真的心疼自己,不是溜须拍马、不是虚应故事。
她因此也接受了蒲英的善意接触。
到了医院,蒲英一直挽着庞妈妈的胳膊,扶着她走进了庞龙的病室。
穆奇站在庞龙的床边,看着朋友的妈妈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走进来。
那些人有大队长、政委、国防部的人,他们都是大校军官,却对庞妈妈一脸的谦恭。庞妈妈则目不斜视,对这种状态似乎没有什么感觉。
这一刻,穆奇才真的相信,那个和自己这个吊丝整天打打闹闹、没个正形的汽车兵——庞龙,真的是一名高得不得了的高富帅。
他真想把庞龙从床上揪起来,摇着他的头把他摇醒,因为他要质问他——你这个笨蛋啊!明明家里条件那么好,为什么要跟我们这些草根阶层混在一起?
这样很好玩吗?
你这次玩得太大了,把自己都玩脱了,好不好?
如果,你早让大家知道你是那个传奇的庞巴顿的儿子,以你父亲那如日中天的官运,该有多少人忙着巴结你?你又怎会混到今天,还只是个小小的士官?
还有,如果你还在国内当着军二代,不是来到这个穷得不可思议的地方执行任务,又怎会不能及时做到CT,又怎会拖上四天,还找不到专科医生来为你动手术?
庞龙,你真是个笨蛋!
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来到这里来吃这个苦,受这个罪呢!
穆奇再也忍不住了,拔腿从众人身边跑了出去。他要找个地方,好好地为他的笨蛋朋友哭一场。
庞妈妈并没有注意到穆奇,因为她一进来,眼睛里就只有儿子一个人了。
缓缓地,缓缓地,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了庞龙的脸,像是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儿子。
蒲英看到她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忙掏出纸巾递了过去。
庞妈妈接过了纸巾,却艰难地开口说道:“请你们出去,让我和龙龙安静地待会儿,行吗?”
几位大校相互对视一下,都默默点了点头,政委对大家做了个出去的手势,却对着蒲英指了指庞妈妈的背影。
蒲英点点头,等大家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才轻声说道:“阿姨,我们这就出去了,不过我会在外边等您。有什么事儿,您叫我一声就好。您也别太伤心了。好了,我也出去了。”
大家都是退到走廊外稍远的地方,不想发出声音,干扰了庞妈妈的哀思。
蒲英则站在虚掩的门口,透过玻璃窗观察着里面的动静——以免这位母亲伤心过度,出现什么意外。
果然,不一会儿,庞妈妈就伏在床边,唤着庞龙的小名,痛哭失声。
蒲英也忍不住跟着落泪,但她知道暂时只能这样,让庞妈妈哭出来总比憋着的好。
可是怎么把握这个度呢?蒲英心里也没底。
还好,林医生及时赶来了。她走到庞妈妈身边,以医生和母亲的双重身份,安慰并开导着庞妈妈。
她的理性和坚强,终于感染了庞妈妈。
庞妈妈含着眼泪在器官捐献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当她站起身的时候,却一下子晕倒了。
林医生亲自对她进行了救治,她知道庞妈妈就是悲伤过度,加上旅途疲劳,才会晕厥的。输点液、休息休息,身体应该不会有大碍。不过,那种丧子之痛,恐怕是永远都好不了了。
她把情况向因为军务在身无法走开的庞将军做了汇报,并得到了他的再次确认。
所以当天下午,胡医生就率领几位苏丹的医生,为庞龙进行了器官摘除手术。
15时40分,手术结束,庞龙正式宣告死亡。
这一刻,距离蒲英这批维和官兵在交接前接受联合国的授勋,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可惜庞龙没能等到那个光荣的时刻,不能和战友们一起佩戴上勋章。
不过,联合国秘书长的特别代表,就在这一刻,充满敬意地将一枚本该授予庞龙的“和平荣誉勋章”,别在了庞妈妈的胸前。
两天后,尼亚拉联合国超级兵营,来自十余个国家的上万名维和官兵,参加了由达尔富尔南战区司令阿瓜伊将军主持的为中国维和大队授勋和庞龙烈士的追悼会。
大会上,联合国特别代表还宣布,中国士兵庞龙被联合国追授“维和特别贡献奖”。
战友们要离开尼亚拉了,大家都对这里有些依依不舍。
穆奇将庞龙的几件遗物埋在了中国维和营中的那株祈福树下,还竖起了一块石碑。
碑的正面写着“中国维和士兵庞龙之幕”,背面则是一句话:这里安息着一个快乐而无私的灵魂。
庞龙的灵柩,则由他的战友们护送回国,安葬在了飞龙师的烈士陵园。
蒲英听说,在安葬现场的追悼会上,庞巴顿将军也出现了。
他当着飞龙师官兵的面,对着儿子的灵柩鞠了三个躬,并且红着眼圈说道:“我当了一辈子兵,也没有真正搞懂当兵的意义!你才当了八年,就明白了——当兵,不是为了轰轰烈烈地去打仗,而是要制止战争,为人民带来和平!好儿子,我为你骄傲!”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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