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入夜,雷国公府里,依旧灯火通明。
从中午开始,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便携家带口,捧着礼品盒接踵而至。
雷家老夫人63岁寿辰,雷国公既然要办宴席,朝中三品以上官员自然也想借此机会向雷国公表表忠心。
对一个月以后即将到来的权力交接,众人的心也都七上八下。皇上依旧在悟禅寺对政事不闻不问,贤王与权相、雷国公也依旧正常处理着朝政,表面看来一切都与以往并无不同,但敏感的朝臣们就是感到有一丝丝紧张的气氛在暗流涌动。
朝堂的格局,身在其中的各位,虽没能如连弟般看清明曦的真面目,但一定比连弟更清楚雷国公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国公府里上下人等在雷家第三代长孙雷胜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接待着来宾,家眷入后庭,前朝官员在前厅,雷国公居中与众人畅聊。
突然下人来报,“贤王驾到。”雷国公赶紧亲自迎出去,贤王对朝中诸官的宴席从来是礼到人不到,今日破天荒亲自到来,雷国公心中不由“咯噔”一声,这可不仅仅是来祝贺那么简单吧。
将贤王让到书房坐下,虽然同朝为官多年,雷国公的书房贤王也只来过三次而已。书房里粗犷的书桌、书架时刻提醒来客,这是一个武将的书房,墙上一幅大历与夷尚国的边关地图,极尽详实地描绘了每一处细节,比宫中留存的地图还要详实。
贤王赞道:“雷大将军为国为民镇守边关,国公在家也同样劳心劳神,所谓虎父无犬子,我大历朝有国公一家在,当可高枕无忧啊。”
雷国公哈哈一笑,“贤王过奖了,想我雷家深沐皇恩,于公于私都当为国尽忠,哪敢懈怠。”
贤王与雷国公一番客套之后,终于绕到雷家小姐及笄一事,他说:“本王的小儿子明桂今年19岁,一直未曾婚配,不知能不能等来一门好亲家。”
贤王主动说起儿子亲事,雷国公如何不懂,但逐鹿中原,这鹿还不知花落谁家呢。如今就表态,却为时过早。
雷国公笑道:“三公子人才武功样样精通,长的一表人才,又是皇上从小的伴读,两人感情深厚,这京城的官门小姐谁配上他就是谁的福气。可惜我家子苓的亲事,他父亲已经说了由他回来亲自决定,老夫也在等雷霆回家让他定呢。”
“哦,大将军回京述职,这也快到了吧?”
“写信来说早已启程,这次带了十万人回来换防,路上走的慢,最快也还得十五日才能到京。”
他的长子雷霆大将军镇守边关十五年,抵御外贼功不可没,不管朝堂还是民间,提起的人都交口称赞。
贤王又似闲聊般,说:“皇上马上二十了,也到了该还政于他的时候,辛苦了这许多年,真是累够了,到时,本王跟皇上讨个诸侯当当,偏居一隅,自成一国,岂不逍遥自在。”
雷国公说:“老夫看皇上这些年心思也不在国事上,整天玩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王爷将朝政交还给他,他能担得起来吗?不过王爷想当一方诸侯的想法却实在是不错。”
贤王哈哈笑起来,这老匹夫胃口果然不小,但若能用一方诸侯的条件换得他的支持,这买卖也只能如此做。
下人来报,皇上的礼物到了,两人赶紧走出书房,到前庭接礼。
皇上因在寺里诚心侍奉佛祖,不能前来道贺,但一大早就遣人送来了一尊一尺多高的白玉观音做贺礼,又提前给雷家小姐的及笄礼送了一套翡翠首饰。皇太后雷温仪也亲自为母亲、姪女挑选了礼物,遣人送了来。
来自皇家的礼物被放在正堂中间最醒目的位置,人声鼎沸中,很快正堂就被各色礼品占据了一半的空间。
后庭的家眷老老少少来了四十多人,席间十四五岁的女孩儿有十四五个,雷子苓在其中最为醒目,身材高挑,鹅蛋脸形,顾盼神飞,一身缕金百蝶穿花桃红绵缎的衣裳配翡翠撒花百折裙,声音清脆,笑容沉稳。
与雷老夫人一起聊天的都是京城顶层的贵妇人,其中一位夫人说:“子苓这两年真是越发标致了,老夫人可给她说下亲家没有?”
雷老夫人一脸慈爱地说:“还不曾,他祖父最是心疼这孩子,他爹爹也娇惯着她,她的亲事且交给老爷们去操心吧。”这话说的让人心里很是思量了一番,按大历国的风俗,及笄前是要订好亲事的。
但雷老夫人却不急不慌,着实让人看不透。
几个十几岁的女孩儿们坐在一处玩笑,雷子苓端庄地坐着,旁边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郭婷儿比她小一岁,本是开朗活泼的性子,受她影响也收敛着正襟危坐。
皇家如今没有年幼的公主,明曦有两个姐姐,都比他大十多二十岁,一个嫁去了乐至国,一个嫁去了夷尚国,都是为了稳定当时政局的政治联姻。贤王的女儿也早已嫁入权相家,是权相家的少夫人。
如今的雷子苓在京中就是公主一样矜贵的存在,偏偏自己还那么争气,长的美若天仙,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在京城名媛圈自然而然便成了众女效仿的对象。
她大方得体地招呼着小姐妹,既不让任何人感到受冷落,又不让人觉得她可以随便亲近,小小年纪已深谙阶层分化,待人接物很是成熟老练。
平日里与她交往多些的何采晴是礼部尚书何文礼的嫡小姐,两人曾在一处跟随同一位老师学琴。
何采晴诗画才情颇高,琴也比雷子苓天份高,但因长相没她艳丽,便处处觉得自己被她排挤。如今坐她身边,见小女孩们全都奉承谄媚她,心中更是泛酸。她扭头对太常寺卿的孙女秦乐乐说:“乐妹妹,今日来的人里,不知哪位才子能配得上苓姐姐。”
秦乐乐点头道:“是啊是啊,苓姐姐,你今日好漂亮,前厅来的人多,可要妹妹帮你去偷偷看看。”
雷子苓笑脸没变,眼神却冷了下来,淡淡地对何采晴说:“乐妹妹年纪比我们小些,你怎可这样误导她,什么配不配的,这是女孩儿家该说的话吗?女儿家的亲事自有父母做主,怎可自己瞎想。”说完,没再理会两人,起身去了祖母身边。
秦乐乐尴尬地笑笑,何采晴却嘴一撇,蛮不在乎地拉秦乐乐去吃糖果。
晚宴之后,宾主尽欢,客人们相继告辞。
权相出了国公府,却赶着马车走了另一条道,贤王的马车很快赶上来,权相悄悄下车上了贤王的马车。
上车后,他没多说一句废话,直接对贤王说:“铜钱大侠是为破坏王爷的大事而来。”
贤王淡淡点头,并没太多惊讶的神情,显然早已知道,他说:“他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范通海,本王已派出高手在他身边暗伏,我倒是想看看,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侠,是否还有胆量明目张胆地杀人。”
“王爷可知那人为何杀人用五刀、用四刀吗?”
“听说张茂他们几个私下里拜了兄弟,五个人,张茂是老五,姜知是老四,范通海是老三。”
“王爷既知那人的目的是为了杀尽给王爷办事的这五个联络人,何不提前行事,为何一定要等到皇上20岁生辰的时候,这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变数太大。”
“本王既是贤王,就要对得起这个贤字,到那一天,我会让明曦主动禅位。只有如此,本王才能名正言顺地上位,对先皇、对百姓才能理直气壮地交待。左相不必再劝,范通海那里,本王一定会抓住凶手,连他身后指使的人也一个都别想逃。”
权相忧心忡忡地看着贤王,还想再劝,却被贤王抬手制止,不由叹口气,起身下了马车。
*
穿过府中的花园,雷子苓回到闺房,卸下身上的饰品,问丫鬟冬凌:“皇上送来的那套翡翠饰品呢?可送过来了?”
冬凌道:“老爷已命人送来了。”
“快拿来我看看。”
冬凌到床边的柜子里捧出一个大盒子,放到妆台上,雷子苓说:“你们都出去准备热水,等下我要沐浴。”
屋子里的人依次退了出去,雷子苓伸手打开盒子。烛光下,玉石闪着温润的微光,是最上成的翡翠,看手工就知道出自皇家工坊。其中发簪是一支金丝嵌玉牡丹簪,黄金做底托,衬以两片叶子,托着一朵翡翠雕成的牡丹花。
她从没见过如此豪华大气又精美的发簪,她抬手将头发重新挽起,翡翠牡丹发簪稳稳地将一头青丝固定住。
白玉般的手指抚过盒中的翡翠耳坠、镯子,那触感仿佛抚到了那人温热的皮肤,心中满是幸福。看着铜镜中在发簪衬托下的绝美容颜,她满意地笑了。用心上人送的发簪挽起头发,才是及笄的真正意义。
谁说大家闺秀不会想夫君般配不般配,一年前进宫给姑母请安,就只是那一眼,那个谪仙般的男子,便已深深刻在她的心底。从那天起,她便一心只想成为他的妻子,成为当朝皇后。
只是她的心思,要如何对祖父说呢?
*
第二日天还未亮,连弟翻身跳了起来,穿上威风武馆的练功服,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必需品,裹了一个包袱背在背上。临出门时,瞥见衣柜下面露出墨绿色香囊的一角,她走过去拿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放入怀中。
那是叶仞山的香囊,上次她发脾气扔到柜子底下的。
出门天已亮,府里有早起的下人们开始干活。她一路躲着人跑到后院,直接翻墙跳了出去。
一路慢行到一个十字路口,找家早点铺子进去坐着喝粥,不一会儿,见叶仞山背着行囊从街头走过来。
“叶兄!”她向叶仞山招手。
叶仞山看到她的一刻怔了一下,随即过来坐下,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见她瘦削身材顶了对粗犷的大眉毛,忍不住掩面哈哈大笑起来。
连弟眼都没抬,左臂一伸,将手中的馒头塞进他嘴里,“快吃,要来不急了,你还得换衣服。”
叶仞山嚼着馒头,仍是难掩笑意。吃完早餐两人走出来,他又忍不住伸出拇指在连弟脸上擦了擦,“你用的什么颜料,洗不掉吗?”
连弟瞪他一眼,“再摸,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叶仞山立即将手藏在身后,“不摸了,连弟,你这个易容术挺精妙,你要不叫我,我真不敢认。”
“这只是雕虫小技,我听说有一种易容术才叫精妙,用人皮面具附在脸上,立即就换了一个人,因为面具很薄,所以完全不妨碍易容者做任何表情,甚至易容者脸红都能看出来。”
叶仞山微微落后半步,不与连弟并行,“真有这等精妙的面具?”
“嗯,我也是听说,小时候我爷爷的土匪窝里有这么个人,一手易容术无人能比,他能将死人的脸皮剔下来,做成面具。”
“后来那人去哪儿了?”
“死了,我爷爷年青的时候入土匪窝,那人已经很老,没几年就病死了,那手艺也失传了。”
叶仞山遗憾地叹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连弟说:“你在京城认识人少,不用做太多乔装,这件练功服你拿去换上,等下看我眼色行事,别多说话。”
叶仞山点点头,接过衣服找僻静处换上。
到了威风武馆后门,果然见一个大汉在门口晃悠,见两人过来,问道:“可是满三介绍来的?”
连弟忙堆起笑脸点头答是,巴爷眯眼瞧了瞧连弟的细胳膊细腿,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穿上练功服的叶仞山瞧着就高大健壮,他对连弟抬抬下巴,“你行吗?我威风武馆介绍过去的人,可不能丢人现眼。”
连弟点头哈腰地说:“巴爷您觉得要如何才算合格?”
巴爷傲慢地说:“在我手下能过二十招的,就算合格。”
连弟面露难色,“二十招?能不能少点?”
巴爷更是一脸嫌弃,“这怎么还能讨价还价?你知道这次当保镖,会遇到哪个硬茬儿吗?”
连弟一脸懵懂地摇摇头。
巴爷左右看看低声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那范老爷遇着灾星了。”
连弟说:“哦,巴爷放心,我自保是可以的。”
巴爷哼地一声,脚踏乾坤,双手拉开架势,对连弟说:“光耍嘴皮子可没用。”
连弟将包袱往叶仞山身上一扔,说:“好。”
话音刚落,她已闪电般出手,叶仞山抱着她的包袱退后三步给他们挪地方。三步刚站定,便见巴爷庞大的身躯一个狗啃屎,重重地扑到了他脚边,扬起一摊尘土。叶仞山眨眨眼,不知是否该再退两步,就听见连弟谦恭的声音说:“巴爷,您看,三招行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