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吧啊啊啊!!”
老头儿口中发出一声怪叫,直接痛得从藤椅上滚了下来,但他尚睁开半只眼,见眼前人一身军人装束,便就地一扑,抱住慕云梅的脚,凑着胡须被扯飚出的泪花,便是一通声泪俱下的叽里咕噜。
慕云梅不明所以,身后充当翻译的士兵无奈道:“五爷,这老头儿把您当成了倭军,正上有老下有小地求饶。”
慕云梅尴尬地咳了咳,弯腰伸手将老头儿拉了起来:“老人家莫怕,我等不是倭国人。”
士兵赶紧将这话翻译过去,老头儿顿时止住了悲泣,抬眼将慕云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身上果然不是倭军的乌鸦黑服色,立时又换了气场,跳将起来指着慕云梅的鼻子又是一痛叽里呱啦。
慕云梅有些莫名地摸摸鼻子,低声问身后的翻译:“这老头儿在说我什么?”
翻译心中暗暗叫苦,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他说,您贸然闯入他院子里,还揪他的胡子吓唬他,实在是……不太应该。”
翻译说得委婉,但慕云梅看着老头儿气急败坏的样子,心知他的原话必然不好听,十有八九还“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但此时正有求于人,只得忍着陪笑,向老头儿行礼道:“我等寻医心切,冒犯了老人家,还望您担待见谅。”
但他话说完,眼前的老头却愈发气势汹汹,显然没有丝毫“担待见谅”的意思,慕云梅无奈,只得向身后的翻译手下使个眼色,翻译便识相地将一锭金元宝捧到老头儿面前,老头儿老实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掂了掂又用牙咬了咬,方满意地收进怀里,还不忘嘟囔了几句。
翻译苦笑道:“他说,尔等既是大燕人,便应知刘备三顾茅庐的典故,见长者午睡,就该恭敬立在门外等着,这般贸然揪长者的胡子,成何体统。”
慕云梅有些气恼:你这贪财老头儿,金元宝都收了,还自命什么清高?但正值用人之际,也只得忍了,再度拱手道:“我本无心冒犯崔神医,实在是有疑难病患,甚是心急。”
熟料老头儿听了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是崔神医,我是崔神医的弟子。”
慕云梅听了翻译蓦地火大:你不是崔神医,在这里端什么世外高人的架子?对我一通臭骂还骗我钱财,真是胆大妄为!
采莲见五爷面色不善,赶忙向老头儿问道:“那请问老先生,您师父崔神医可在?”
老头儿下意识护住怀里的金元宝后撤两步,道:“我师父不在家,去镇外青杨浦采药去了。”
采莲暗想你都这把年纪,你师父竟还能上山采药?“不知尊师何时能回来?”
“那可不好说。”老头儿傲娇道,“有时一两日,有时十余日,皆看师父的心情。”
慕云梅与采莲相对苦笑:他师父的心情如何不好说,但苏柒的伤势却再也拖不得,遂向老头儿问道:“尊师在青杨浦采药,一般在何处落脚?我们自去寻他。”
青杨浦在杨林镇南二十里外,是一片植着高大青杨的小山丘,慕云梅经老头儿指点,带着二女和亲卫一路寻去,果见茂密树丛中,有间青竹搭成的棚舍。
见那棚舍,采莲不免感慨:“可算是到了!”又伸手去扶苏柒,“你可还撑得住?”
原本按照慕云梅的想法,是将苏柒和采莲留在杨林镇等候,他自去请崔神医回来,但那老头儿许是得了好处,便好意提醒,说他师父性子倨傲得很,向来只有病患上门,他才赏脸诊视,便是病得快要死的人,也是抬着去见他,他决不登门诊视。
慕云梅心中暗骂一句“高丽大夫就是矫情”,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再度带着苏柒上路。
行至青杨浦的山丘下,苏柒已是脸色煞白嘴唇发青,浑身都冒着冷汗。慕云梅本打算背着她上山,但苏柒连连摆手,由采莲扶着,执意一步步自己走。
慕云梅见状,心知苏柒因着采莲,不愿与他有过多亲密接触,只得从另一侧架着她,慢慢向那棚舍行去。
待他们行近了些,隐约便见那棚舍中坐着个老者,身前的石桌上还摆着红泥小火炉,正煮着什么,顺风飘来一股浓重的药味。
慕云梅等人心想,能在棚中煎药,想必就是崔神医本尊了,于是慕云梅伸手扶住苏柒肋下,将她身子大半重量压在自己臂膀之上,与采莲一左一右搀着她往棚舍边去。
考虑到这崔神医的徒弟都偌大的脾气,慕云梅此番不敢造次,只在棚舍外站定,恭敬拱手作揖道:“大燕广宁慕云梅,拜会崔神医。”
一旁的翻译忙将他的话译出来,熟料崔神医置若罔闻,垂眸盯着那红泥火炉一动不动。
慕云梅等了片刻,不知是这姓崔的老头耳背还是刻意为之,只得耐了性子,示意翻译再大声说一遍。
崔神医却依旧一动不动。
这就过分了!慕云梅脸色一变,两步上前至崔神医身前,盯着他在风中飘飘的白须白发,冷声道:“崔神医这般泥菩萨坐像,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已是被逼无奈到赤裸裸威胁,熟料这姓崔的老头儿依旧一动不动,慕云梅这才察觉到有些异样,伸手在老头儿肩上一推。
便见那老头儿的身子晃了晃,向侧边倒了下去。
慕云梅吃了一惊,但多年习武的警惕使然,让他迅速后撤了一步,摆出个搏杀的防御姿态,这才见那躺倒在地上的老头儿,胸前大氅展开,心口处露出一条寸长的血痕。
而他身后的衣裳,亦被竹竿样的东西顶起一截,显然是有人先趁其不备,一刀刺入其心脏毙命,因下手稳准,故而并未造成大量出血,再将他扶起摆在椅子上,用两根竹竿撑在背后,固定其坐态,最后给尸体披上一件大氅掩人耳目。
慕云梅脑海中一时转过千般念头:若崔神医是遭仇人或歹人所害,杀手将其一刀毙命后,自不必将尸体再摆放好。如此大费周章,显然崔神医并不是目标,而是一个幌子,真正要引来的……
“不好!”慕云梅转身一把架起羸弱的苏柒,冲众亲卫大喝:“快撤!”
他话音未落,便见棚舍后不远处的青杨林中,两股姜黄狼烟,蓦地冲天而起。
此时,青杨浦东南六十里开外,燕北军大营中,慕云松的心情罕见地忐忑难安。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应率燕北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地一举攻下王京,结束这场持续近两月的高丽战役。
但现实并不如他预计的乐观,安州大本营的遇袭,使他不得不分出三万燕北军,由副帅慕云柏率领飞速驰援安州,加上一路攻打南下,留驻在高丽国几个重镇的留守兵力,如今他身边的燕北军仅剩十万,攻打王京便没有了绝对优势兵力。
而反观倭军,因平壤之战有血的教训,大多倭军将领对慕云松可谓闻风丧胆,与燕北军对决时,往往望风弃城而逃,故而燕北军这一路南下,表面上看是将倭军打得落花流水,实则并未折损倭军的多少兵力。
如今王京被围,再退一步就是大海,倭军可谓背水一战,饶是倭军统帅立花早茂昏庸无才,此时也知将倭军几路重兵皆急召来王京救援。加之开城一战,倭军守将被逼立了军令状,故而打得奋勇,慕云松率军攻了五日,才将开城拿下,无形中给了倭军集结的时间。
如今,他率燕北军驻扎在开城,而倭军第一、四、六、八军则分别驻扎在据开城不远的几个村镇,与王京呈呼应之势,一旦燕北军发兵攻城,这几路倭军便能即刻来救。
这样的局面,令慕云松心里有些不舒服,仿佛一只猛虎战孤狼,身边还围了几只鬃狗,虽然不足以构成大威胁,却也十分恼人。
故而慕云松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他已收到斥候军报,得知慕云柏和慕云梅正各率一路燕北军,从东西两向赶来王京,算算这两日便要到了。届时他大军直指王京,老二和老五的两路军负责打援,收拾掉那几只可恶的鬃狗,王京之战便可万无一失。
大军暂时不动,慕云松也终在百忙之中有时间思念一下他的小娘子。
当初留她在安州,名义上是为了让她养伤,实则不愿让她跟着自己赴险,熟料他的好意之举,却将她置于最凶险的境地。
当初听说安州被围,老五昏迷,老四重伤,英娘与苏柒等率军抵御倭军、死战不退,他看完几乎要将那封战报握碎了。
死战不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凭什么死战不退?谁给了她勇气?!
看来,自己临行前的殷殷叮嘱,那丫头一如既往地当了耳旁风。
生气归生气,他依旧万分挂念那丫头的生死,恨不能马上掉头打马回去救她。
但主帅重责在身,一切儿女情长都是小事。他不能为了她一个人置数十万燕北军将士于不顾,置几百万高丽百姓于不顾。
慕云柏飞驰安州的几日,与慕云松而言,是烈火烹油般煎熬的日子。直至收到安州捷报,说慕云柏及时赶回去,杀退了倭军,守住了安州城,几个女眷也都尚在。
慕云松长舒一口气,由衷地想要谢天谢地。但他依旧关心她的情况,希冀她能有只字片语随军报一起发来,偏偏,什么也没有。
只有慕云柏在军报末尾简短提了一句:苏柒性命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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