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个教派喽!”黄四娘骄傲道,“你猜的不错,城外的敌军确不是倭国人,而是鞑靼人。鞑靼人个个儿身高体长,哪哪儿都极雄壮……”
苏柒不自然地咳了咳:“说重点!”
“好,他们首领的名字也极古怪的,叫什么宝音将军。我去的时候,正见他率领众兵将极虔诚地向一尊神像跪拜,口中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我就听不懂了!”
苏柒倒也从她颠三倒四的表述里理出了重点:那红色太阳纹是萨满教的标志,从它出现的频率,以及敌军首领宝音将军带头率众祭拜来看,这萨满教在敌军中的信奉度颇高。
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契机。苏柒暗想,可惜女鬼带回来的消息十分有限……
苏柒立刻动身,去寻安州城里相熟的大娘大嫂,让她们帮忙打听,城中可有萨满教徒。
这些高丽妇孺受燕北军和三位夫人恩惠颇多,如今有了能报恩的机会,自是不遗余力,加之女人探听消息本就是天赋能力,不过半日的光景,一个装扮独特的老汉便被带到了苏柒和英娘面前。
“老伯是萨满教徒?”
出乎意料的是,老汉竟用生硬蹩脚的汉语答道:“正是。”
苏柒十分惊喜,继续问道:“老伯是哪里人?”
“我本是鞑靼朵颜部的人。朵颜部中佛教徒众多,但也有萨满教徒。十年前,我因遭受部族中佛教徒的迫害,不得不背井离乡,跋涉来到高丽国居住。”
看来是找对人了!苏柒与英娘对视一眼,又虚心求教:“请老伯为我们详细说说,萨满教的事情。”
日暮西山,城下的特木尔宝音传令鸣金收兵,又是一日无果的攻守鏖战。
激战四日,安州城门前的土地已被战死者的鲜血反复浸染几遍,在夕阳的照耀下,一片血腥的殷红。
饶是特木尔宝音这样久经沙场的宿将,望着这血染的土地和满地战死同胞的尸首残肢,亦觉心中不忍。
愿腾格里保佑他们的灵魂,早日升上长生天。特木尔宝音在心里为袍泽默默祝祷。
正唏嘘感慨着,忽闻士兵来报:“大西飞将军来了!”
特木尔宝音已在大西行长麾下待了一年有余,自然清楚这个大西飞乃是大西行长的亲信,地位颇高,赶忙迎上前去行礼。“见过大西将军!”
大西飞并不还礼,在他心底,对特木尔宝音是怀着三分厌恶七分忌惮的。他亦知特木尔宝音乃是鞑靼族的一代名将,在统兵打仗方面颇有几分真本事,投靠倭军也是迫不得已。若让他立下几宗战功,在长官面前崭露头角,今后哪里还有他大西飞的位置?
因此,大西飞明知安州城易守难攻,是块及其难啃的硬骨头,仍摆出个不耐烦的神态,冲宝音劈头盖脸问道:“宝音将军昨日不是说,攻城车已然修好,今日定能攻下安州城的吗?怎么攻了一日,还是这个鬼样子?!”
“将军,守军炮火猛烈,实在是……”特木尔宝音刚要解释,便被大西飞不耐烦地打断,“大西指挥官可不想听你的托词借口!再给你一日时间,明日,本将军亲自来督战,若再攻不下安州城,指挥官动怒,直接送你去见你们的什么腾格里神!听明白了吗?!”说罢,耀武扬威地转身而去。
见大西飞走远,特木尔宝音手下副将愤恨道:“这些倭国人也欺人太甚!安排我们来打最难攻的安州城不说,还要借此要挟将军您,根本就不给我萨满军活路!”
特木尔宝音长叹一声,自己何尝不知道大西飞是借机打击报复,但自己毕竟是大西行长的部下,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明日,定要想个法子,攻破安州城……特木尔宝音在渐沉的夜色中思绪烦乱。
是夜,无月无星,天地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夜半时分,萨满军营地。
“听说了吗,今日大西飞给咱们宝音将军下了死令,说明日若再攻不下安州城,便要将宝音将军斩首问罪!”一个负责巡营值守的士兵对自己的几个同伴低声道。
“真的假的?那明日的仗,可就难打了……话说回来,咱们宝音将军多好的人呢,那尖嘴猴腮的大西飞为何几次三番地为难于他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一名老兵痞摆摆手,“咱们宝音将军骁勇善战,那大西飞本就嫉恨,加上先前大西飞率军攻打安州城惨败而归,几乎全军覆没。你们想想,若宝音将军将安州城攻下来,抢了他的风头,他会善罢甘休?”
“唉,这大西飞心思如此歹毒,死后定要下畜生道的……什么声音?”
几名守卫士兵瞬间停止了闲谈,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不远处北城门方向,有股若隐若现的呜咽声幽幽传来。
“走,看看去!”几名守卫举起火把,一起向城门方向走去。
随着他们渐渐接近城门,呜咽声也愈发清晰了起来,似哭声,亦似痛苦的呻吟。
“谁……谁在那?”一个士兵壮着胆子问道。
回应他的,是骤然燃起的一团火。
一团绿色的火凭空出现在漆黑的夜色中,悬空挂着,一动也不动。
“那……那是……”微弱的火把光映出士兵脸上惊恐的表情,几个人齐齐停下脚步,再不敢往前迈一步。
但更令他们惊恐的是,紧接着,瘆人的绿色火团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火团越来越多,惨绿的火光在夜色中飘浮着,随着阵阵阴风吹拂摇曳不定。
哭声和呻吟声也愈发大了起来,士兵们甚至能听到夹杂其中的断断续续的话语:
“痛啊……痛啊……”
“救救我……”
此时,每个士兵的脸都因为惊恐而扭曲成一团,怔怔地看着此起彼伏的绿火凭空出现又熄灭,喉头发出“喀喀”的痰音,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终于,一个士兵仿佛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似的,从嗓子里挤出惊骇至极的两个字:
“鬼火!”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浑身冰冷,颤抖不止,想要拔腿跑,双腿竟是全然不听使唤。正惊恐间,却忽见其中几团鬼火忽忽悠悠,竟向自己方向飘了过来!与此同时,呜咽声也愈发清晰起来:
“不能再打了……腾格里降怒……要燃尽灵魂……快走吧……”
听鬼火说“快走”,士兵们这才回过神来,如同炸了锅一般,撒腿便跑,边跑边发疯似地喊:“鬼火!鬼火!腾格里降怒了!火神来索魂了!”
这一夜,萨满军中无人入眠、人人惶恐。一个传言如瘟疫般迅速传遍了全军:腾格里降怒,令火神斡透巴如坎燃烧了死去士兵的灵魂……使他们魂飞魄散,再也上不了长生天了!
特木尔宝音也听说了这个消息,虽然并未亲眼见到鬼火,对此将信将疑,但他心里清楚,这谣言的威力,胜过一万敌军。
一直以来,自己率领的萨满军特别勇敢善战,很大一方面原因,便是萨满教徒不怕死。因为在萨满教义中,人身死而灵魂不灭,会被腾格里神接入长生天,享永久的平安喜乐。
但萨满教义中也说,若教徒在世间为恶,做了不该做的事,冒犯了良善之人,便会被火神斡透巴如坎燃尽灵魂,从此神形俱灭。
对于萨满教徒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惩罚。
因为几团鬼火,萨满军的军心,动摇了。
特木尔宝音连夜巡营,安抚将士,一口咬定所谓“鬼火”之事,乃是敌军故弄玄虚,切不可信。
但效果并不显著,毕竟凭空燃起的鬼火是士兵亲眼所见,被燃烧灵魂的痛苦呻吟声也有人亲耳所闻,单凭宝音将军的一句话,实在难以服众。
于是,士兵们三五成群地自发聚集起来,在营帐外点火做起了祷告,祈求腾格里神不要降罪给自己。
对于士兵们的做法,特木尔宝音不知是对是错,更不能去阻止,但他知道,明天的仗,愈发难打了。
特木尔宝音一夜未合眼,其实,整个萨满军基本都是一夜未眠,各种流言、恐惧如瘟疫般扩散开,笼罩在每个教徒心头,士兵们怀着惶恐的心情,一直祷告至朝日东升。
望着东边渐亮的天光,特木尔宝音长叹一口气:按照大西指挥官的死令,攻城,必须要开始。
当他走出营帐,迎着日光望向那座让他无可奈何的安州城楼之时,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本被炮火和鲜血染得悲壮的城楼之上,不知何时竟挂满了萨满神幡!
成百上千条色彩各异,绘着腾格里神像和萨满教标志的神幡铺满了城头,在灿烂的朝霞天光中迎风飘舞,显得格外壮美。
每一条神幡上,都用朱砂笔写着一行醒目的萨满文字:
腾格里神佑安州城!
“腾格里神佑安州城……”特木尔宝音机械地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直至身旁的传令兵忍不住问道:“将军,是否下令攻城?”
“攻城?”特木尔宝音苦笑望着身后一片片跪倒在地,向着安州城楼膜拜的士兵,“这还怎么攻城……”绘制着萨满神幡乃是萨满教的圣物,教徒见之便要虔诚膜拜,不敢有丝毫亵渎,此时让他们去攻打铺满神幡的城楼……无异于让佛教徒朝释迦摩尼佛祖吐口水,是打死也不敢的。
安州守将慕云梅,你真是使得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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