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拉拉关上暗阁那扇门,太后和皇帝归来的路快捷了很多。移步到外面的书斋大殿之上,两个格格格转弯的脚步声中听得一声。
“圣主啊。这可如何是好呀!?……??……”粗声粗嗓传来,似是有人痛哭,其中还夹杂着另一个人短促的劝慰声咳嗽声。
“真真是不成体统!你们多大了,要吃奶吗?石宓天,你都有孙子了吧!”魔帝傲诚真是身心交瘁,不就罚你跪一晚上吗,搁不住。
“不是,圣主。为臣该死!为臣罪该万死!”听得拐扙和脚步声,石宓天和飞鹰两个一起跪地上崩崩崩磕头磕得山响。皇帝真是怒了,罚都罚了,难道要朕撤消,朝令夕改并非圣君所为呀。三条腿奔过去,见地上一把宝剑扔在一个粉笔圏儿之外。自已扶他们,他们就跟着调转方向冲自己继续磕头。
“你们两个不过两颗脑袋……死一万次,可是怎么样的死法?倒让朕很是有些个为难哦……”傲诚涎上脸去,无限风流的一双眼晴盯着他俩地上脑袋挨着各敲了一敲,仿佛在敲沙田里的两颗西瓜,俯耳听了听,说,“熟了!你们说,可吃得?”
“为臣不敢……虽只是个三品带刀侍卫,只要对咱天元国有利,为臣跪死一辈子又如何!……为臣早做好了跪一晚上的准备,拿粉笔划地为牢在这儿。”飞鹰不敢有丝毫杂念,自己的命不要紧,关键是自己苦苦为之奋斗多年的大业即将毁在自己手里。收了泪继续边说边拔拉开他身边的那个死尸。
“为臣叫部下来收尸,可能尸体变硬变冷这东西就挂不住了……”
飞鹰哆哆嗦嗦就伸手进银丝网中拔过死尸的脸来,手里就撕下几绥肉白色的胶质东西,像是什么皮做的膜子,早有石宓天挑了一盏宫灯贴近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四人低头去看,应该是四五十多岁的男人,皮肤皱纹很明显。“这肯定不是我的人,这次行动为臣尊旨意只挑了个飞鹞,飞鹞是武艺超群刚满二十岁之人……应该是遇害了……刚才来之前为臣遍寻他不见……这人人皮面具假扮成飞鹞……”
“那此人是谁?”
“是啊!此人是谁?”
“宫里的,还是宫外的……”
撕拉半天,无奈死尸的脸早已血肉模糊红白蓝黄几处崩溃,无从辩认。
“速传太监统领商尔墨……”石宓天心慌意乱之余,忖着这飞鹞今天晚上捅得漏子太大,自己恐怕难脱干系。
外面乱哄哄一片,窗外西北方火光冲天,紧风烈烈,养心院那边焦皮味道刺鼻送来……傲诚手里打了一个响指,有小厮儿送过一盏蓝孤玉茶壶来。皇帝气力不支,喝了水直接四仰八叉躺到了地上,和那个死尸一排。
太后急火攻心,花盒鞋甩了,拿在手里,遍寻四周,不见了小执事太监,一时间嚷嚷着要回宫救火。
石宓天和刚刚病愈的呼延远达过来一把按住太后,扑通一声长跪于地,一人一把搂住太后瑟瑟发抖的两条腿,道:“使不得。使不得……为臣罪该万死……”
“石宓天呼延刚你们速组织人去救火……,这边朕自另有安排……”皇帝喘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拐也不拄了,直接一瘸一拐地走到太后跟前,眉头一皱颇有深意地冲太后摇摇头,毫不避讳地紧扣住太后的肩膀,死死抱住太后,低声耳语半天,才说:“你是太后!杀伐决断,杀人不眨眼的太后……”
噢!多少年养尊处优不遇事,哀家现在倒像是一介农妇……半晌太后好似才回过神来。
“谢主隆恩,为臣一定万死不辞,戴罪立功……好在雅石涧有水。”石宓天那边磕头捣蒜,痛哭流涕地说完起身出去领了八个小厮一干人皮袋箭筒,甚至锅子水桶走了。
“禀圣主……”进来的太监统领商尔墨,三十多岁,头戴金玉良冠,新展展的三品祥云鹤展官服上满满的泥浆黄土。他虽是近日太后才提拔的,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况且早就明白这宫里太后喜钱,皇上喜权。本以为自己今日表现尚佳,结果传旨的人说,抓的飞贼又有差池。圣恩难测,一时忐忑,跪着不敢抬头。
“你且起来说……”魔帝傲诚抵不住,先斜躺着终于还是踱过来下手端了商尔墨的下巴,仔细看他的眼睛,唯恐漏掉什么细节。
为臣奉太后??旨,于太后养心院潄芳斋小耳房部兵设防,太后今晚就下榻于这个地方。为臣不敢稍有差池,死死守了一个晚上,三惊天的时候,青瓦之上一个影子,一个展翔,跃过一进房屋,又一个展翔,落于院中井旁,一顿一瘸,似是什么奇门武功。
呼呼呼似乎风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的泥土味……反正那厮来来去去好几个来回……为臣觉得蹊跷,就想先逮了再说。他反复无声弹跳之间,介于金罡银刹网附近时,为臣才命人收网,这厮武功高强,在网中拚死挣扎,左右冲撞能达十丈余,要不是个瘸子,恐怕——
……
什么!瘸子?
皇帝听得马上自己动手把那团死尸翻了个遍,果然,里面那人一条腿如鹤之腿般粗细,僵直变形。完全不似另一条腿虽血网模糊但应有的长度形状弯曲度还在。
什么!瘸子?太后心下一惊,模糊觉得最近见的瘸子有点太多……
由于心急,入得暗阁里倒要还没顾上问皇帝,他的腿疾已有些时日了,可曾有所好转……
“太后……”小执事太监忽地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提了太后的花盒鞋子于太后穿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条裘绒毯子于太后披着。眼泪汪汪地站在太后身边看着太后看的方向。太后腿软身子一歪就歪靠在身量似乎还不够太后高的他身上。
“你怎么哭了……”太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见皇帝身边那团尸体,许是这罗斯浩格惯会花前月下,哪见过这横尸当场血网模糊的场面,可见是个胆小心软之人。小执事太监扑闪闪眼泪却终不承认,望着西北边的火光说:“好不容易有个家,又没了……唔唔……”
“叶椰郡主驾到……”外面太监大声禀报。
拦截不住,外面太监的禀告声倒把人吓了一跳。只见叶椰玲琅冲进得门来,满脸通红,蓬头垢面,“扑克——”一声跪于地面之上与太后圣主请安。
口中嚷嚷道:“求圣主和太后作主——”
跪于地面之上,突突突用膝盖跪行到两人跟前,道:“求圣主和太后作主!”
太后只得让旁边的执事小太监拦下了,垂问道:“如何做主?你己位致郡主,跟圣主成了一辈,何人是吃了豹子胆,敢欺负于你?”
这玲琅郡主来得太过奇怪。一进门就磕头如捣蒜,道:“太后,奴家不过想给无邪哥哥一个教训,不想他生气,去了正阳门外!”
“你不会又来了与我要傲无邪吧?不是你爹主持大局,要废黜太子嘛!”皇帝困顿之中摒退众人,“罢了,你们都出去吧,连带那个飞鹰也不用跪了……”
太后心里觉得还是疑点重重,忍不住问道:“听说,你并非十分中意于太子无邪——”
“说笑了,这浮世三千可抵不上太子眉间一抹笑。自然是为太子而来,至于太子这贼船,起了锚扬了帆,那奴家岂能说下就下得了呢!”
“郡主自是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毕竟胆怯,今日偷偷避了爹爹出门,临出门,想着圣主也许能有什么办法救他。”
“爹爹的魔镜最后一个景像却是太子无邪领了众人围了一锅子的粥,几番打探下来,只有正阳门外有个粥场,所以便来求圣主救他。”
“哦——”
两个对视一眼,这郡主自是灵言利齿,背书一样急急说完,太后识人无数,自是知道这定是从护国公指使,来探听什么的。
魔帝向着太后点头,两个意味深长看彼此一眼……确没人再理郡主。
“最近宫中鸡飞狗跳之事太多了些,朕想睡了。”大家早习惯如此待遇,心中倒也佩服皇帝心一直大。
一路颠簸,众人鸦雀无声。
小执事太监扶着太后。哀家的家乡是端氏城东南的一个古城。穿越丛瀼松林,冬天风卷残叶之后干净的地面,乌黑的松针土。忽而飘过一只小松鼠,两爪子端着松果吃,你如果站住不动,她直当你一棵枯叶松,停躇于你脚旁,左右顾盼流连……父亲是读书人,读书一辈子连个秀才都没中。迂腐而又好高鹜远,郁郁不得志,整日没个笑脸。少时,哀家总以父亲能展颜一笑为目标,私塾里胞弟不求甚解,哀家偷偷学倒比他要好。于是被恩准上学,次次都是第一。得了红花贴于墙上,左邻右舍进来夸。
“松月,你真有出息,将来孝敬你父母……”
“松月,入宫去说不定能得个贵妃……”
幼时生病,用薄被裹了被父亲竖于炕沿儿,他自己扯了矮凳坐于对面,父亲松糕点心麻饼手里拿着哄哀家吃。左一口右一口,俱是不吃,最后一块了,松月你张嘴呀,不张我可就吃了。当那最后一块快到他嘴边时,哀家才嗯了一声。那一块,因为没有了,我吃了,人间极品,后来当了太后,偶尔嘴淡想起,遍寻了端氏城各种美食,一块儿一块儿尝,都??是那个味道。
家里的房子由两进变成三进八进甚至三十二进,往来由白丁变成秀才举人甚至知府,父亲的烦恼也由衣食问题变成了胞第的各种欲壑难填……生前的父亲终是一本正经得难展笑颜,所幸哀家今晚一下子想明白了,哀家应该为魔珏国而活,不然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哀家断不会为了这一己之私,而辜负了这大好魔珏国。
闲叙家常中……养心院那边方向,房屋之上烈烈火龙窜上了天际,浓浓的有某种历年旧漆的辣眼睛的气味;有灭火救援的太平缸里陈年老水刺鼻陈腐的味道;人声鼎沸呕呀嘈杂的夜晚不知名的天籁刺耳的很……
大家噤苦寒婵。一个小太监,低声细语后边喊:“太后,等等……太后,等等!”
一干人就住了步,让出一条道来,小太监危肩危背直接走至太后跟前,说:“禀太后,那个月鹰出得梅寒居来,径直走向院中的一棵海橖树,对着李福安说了一通话,说让传于皇上,然后飞身越上宫墙,跃进后山数丈,空中炸裂数道光芒,光芒四射之中举剑自刎了……”
自刎了?这个飞鹰也太过刚性了些吧!太后心下一凛……
众人没人吭声,站得远远的,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小太监俯耳于太后,切切私语半天……
飞鹰说,十年前他的亲人儿子父母都在那场生死之战中受害身亡,他留下一条性命就是为了复仇雪恨的。无奈十年来他遍寻天下为往圣继绝学,苦苦研究仙女子几辈人苦心钻研探究的鬼谷子遗书,无奈至今仍然徒劳无功,而今犯下弥天大错,被奸人利用,大祸即将临头,只有以死谢愧。死后可以把他埋在那后山上,他要在那里守望圣上,守望我天元国。
太后问小执事太监,“真死了?”
小太监握了拂尘道:“确是,禀太后,杂家特别多了个心眼,以防有诈,特意叫李福安,叫了人谢了下来,下颌关节已经断了……”
“嘶……”
“嘶什么?”
“杂家不敢说,唯恐污了圣听!”
“你个怂货,现在倒讲究起来了……呸……”
“嘶,舌头出来二尺长……怪吓人的!”
“是吗?可有打听他为何自刎呢?以死谢罪,理由似是太过勉强了些……”
“说是护国公派人搜了养心殿和梅香居,那个飞鹞应该是变节了……”
“变节了,怎么了?”太后听到此处省略了一万个内心惊恐,嗯哼,看来护国公早己打起了太后和皇帝的主意,只是碍于郡主突然闯入宫来的面子,当下并没有与太后说明。
“变节了,他给圣主下了药!”小太监支支唔唔,一时间也不敢相信,他又补了一句:“圣主只是前几日着急,腿筋受了凉,时长有些抽筋,这飞鹞是太医院大夫,配了药抹的……”
不想伤势越治越重,如今却还拄了柺杖——
看来,叶椰郡主今儿个又来了。这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儿个别是冲着皇帝来的,若是为了别的什么事。那也不必如此大废周章,完全却不似她平素所为。若你为了圣主来,那可就意味着护国公已然准备动手了。
动什么手。
太子爵位已除,只要圣主身体有恙,甚至于一命……
夜晚风寒霜重,太后立在风里,养心殿不用回去了,屁股后面却也不敢回头,可以说是自己是被圣主一路赶了出来的,一旦回头,有人猜出来,圣主已是身染恶疾——
国将不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