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杨雪生他爹杨建业是尿尿和泥长大的发小。
在农村,家里的长子结婚是都要搬出去住的,只有小儿子才能和父母住在老宅子里一起生活。杨二垒兄弟三人,还有个妹妹,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他是和杨建业一年成的家,后来就一起搬到了村边上,与杨建业成为了邻居,现在算起来已经有二十一个年头了,也是看着杨雪生和他妹妹杨美可从小长到大的。
今天他去下菜园搂地翻土,抬头擦汗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背影从他菜园旁边的小路走了过去,看着那人的背影让他想起了他的老伙计—杨建业。
刚开始也没多大留意那人,就要准备弯腰继续干活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看到了那人转过了侧脸,当他看到那人的样貌时,他一瞬间就僵直住了,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身上的闷热气一下子全散净,顿时清醒过来,再看过去时,那人正朝着杨建业家院后面的小树林走去,他猛的一瞪眼,扛着铁娄子就往村赶,第一时间就先找杨建林。
杨建林心里始终有些不信杨二垒的话,自从大哥被害后,他都附近几个村的找疯了,整整找了十天,最后还是听人传,说淮河县的西戴河里漂浮着三具尸体,杨建林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大哥一家,找杨大垒借了驴车就赶去了,到了地方看着摆放在岸边上的三具尸体,他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彻底傻眼了。
看着大哥大嫂,以及二人中间的小侄女都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杨建林的心砰的一下碎了,疼的他差点晕过去。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在几十人的围观下,丝毫不要脸面的跟个娘们似得哭了起来。
从大哥去槐店县赶小会过去的第四天,杨建林上家来看,看着大门还是锁着,院棚子里也没驴,从那时开始,他就感觉不对劲了,跑去槐店县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再回家看一眼,还是没人回来。心里猛的一咯噔,这么久了,肯定是出事了。
方圆三县十二镇他寻了个遍,每当看到有四个人赶驴车的,他就冲上去二话不说就扒着人家肩膀往脸上瞅,没少受人白眼谩骂,最后还得笑盈盈的给人赔礼道歉。
在去西戴河的路上,他心里对上天祈求了无数遍,千万不要是。
可到了之后,他是彻底崩溃了,家里爹娘去了,妹妹去了外地打工就没再回来过,家里知道她在外面相好了人家,还是个城里人。如今已然成了不走门的陌生的亲人,但终归还是有的,最起码还有见一面的机会。
可杨建林没想到,他再次见大哥的时候却已是冰冷结霜的尸体。如今大哥也走了,在村里他除了家人,连个至亲的人都没了。
在农村要是没了手足的兄弟帮衬,是龙你也得盘着,是虎你也得像狗一样的趴着。
杨建林顿时尝到了没有肩膀,无依无靠的感觉。
把大哥大嫂和小侄女一一的抱上驴车,给周围的老乡掏了两块钱弄了条破草席盖了上去,转身又下去河边寻找他的大侄子杨雪生,岸边徘徊了许久,看着缓缓向南流动的河面上,没有看到任何漂浮的物体,又向附近的老乡询问,结果还是一无所知。
他心想着大侄子可能是被河水带走了,即使这样,他也要把尸体找到,不然怎么能够向爹娘交代,又怎么向大哥交代。
怀着沉痛的心情,驾驶着毛驴先把大哥送回了家,然后他又回来沿着河边往南找,还是没找到。
过了两天将大哥一家三口下了葬,他就开始日复一日的往河流的方向奔跑寻找,找附近的村名询问,连续找了一个月后,都没有大侄子的任何消息,最后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放弃了。
没了至亲的杨建林,在这两年来活的很窝囊,大哥是村里的支书,以前大事小事他也还可以跟大哥商量商量,村里人都会对他笑脸相迎,到哪都很有面子。
可现在呢,老婆娘家看不起,以前的兄弟朋友也不再帮衬自己,村里人的红白喜事别人也不让他去帮忙,到处被排挤,走在路上都不敢抬头挺胸,目前也只有二垒愿意跟他熟络。
路上坑坑洼洼,心急如焚的杨建林,在拐角处的时候,脚下一个不留神崴了一下,身子朝着街口扑了过去,杨二垒也是只顾着跑,回过神来想要扶杨建林一把,转身就发现已经晚了,眼睁睁的就看到他扑在了地上。
“林子,你没事吧。”杨二垒蹲下身子手抓住杨建林的胳膊,将他搀扶起来。
杨建林起身拍了拍身前的灰。“又丢人了。”
“嗨,你看你,说这话作甚,神仙也有不留神的时候,摔一跤起来就是了,你脚没事吧。”
杨建林右脚在地上跺了跺。“没事,没事,咱走。”
刘雪生从听到声音,就已经知道在哪个街道了,看着突然摔倒在前面十字路口的那个人,刘雪生心头顿时一紧,张嘴脱口而出。“二叔!”
杨建林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就要往前跑,杨二垒慌忙拉住他。“还往哪走,到路口了。”
杨建林有些老花加散光,原地不动巡视了一眼,还真是到了。“他娘的,这一跤歪的真够远的。”
杨二垒想吐槽,远个屁,就半米。但看了杨建林灰头土脸的时候,也没忍心去调侃,只好在心里默默的说了出。
杨建林转身朝南望去,最角落靠近田边的住宅就是大哥的家,他也好久没来过了,不想来,也不敢来,看着一座空房子,他心里难受,不是害怕,是怕自己哭出来被人看到。
朦胧模糊的视线里,杨建林看到了一道藏蓝色的影痕,伸手抓住杨二垒那露在外面的胳膊,手上一使劲。“二垒,你看看那个是不是就是雪生。”
“嘶~”杨二垒胳膊被抓的有些吃痛,急忙点头说。“你站在这也看不清,过去看就知道了。”
杨建林顿时松开手,心中的激动比跟自己媳妇过新婚夜的时候还要剧烈,喘着短促的大气,身子猛的朝前跑了几步,顿时脚腕子传来一阵疼痛,看来刚才是真的扭到了,就这,他还要跑,虽然只有两百米的距离,他却恨不得马上把人看清楚。
没有几步,脚腕子疼的他呲牙咧嘴的,最后只好一瘸一拐的快步走过去,视线中的身影,随着距离的缩短也越来越有形状,从模糊到能看清轮廓,再到清楚的五官四肢。过程中他能感觉到,那道身影一直在正面看着自己。
杨建林来到了刘雪生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眼前从稚嫩青春模样,蜕变成略显成熟的面容。
杨建业鼻子突然皱了起来,嘴唇紧绷的发着颤抖,眼眶里泪光涌动,最后再也忍不住了,嘴一裂开,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伸着手朝着刘雪生走去,像个哭泣的孩子一样,需要家人的安慰。
你长高了,长成大人了,也越来越像大哥了。
这些年你去哪了,二叔找的你好辛苦,好辛苦。
孩子啊,你受苦了,二叔没本事,没能找到你,本以为你……哎~都怪二叔无能啊。
杨建林哭啼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双手放在刘雪生的肩膀上,一把往自己怀里拉,但面对刘雪生,他在身高上却没起到优势,下巴抵在肩膀上哭了起来。
刘雪生不知道怎么了,一看到这个男人,心里就顿生一股熟悉的气息,刘雪生知道那是什么,是亲情。
这是他重生到这个年代的几天里,第一次从别人身上感到了一股熟悉的亲情。
刘雪生楼着杨建林的肩膀,任由心底的情绪爆发,不去控制眼泪的放肆,不去纠结自己到底应该是谁,也不去在乎眼前的这个男人跟自己到底有没有关系。
刘雪生抓住杨建林的肩膀,使劲往自己的身前按,眼泪哗哗哗的一直流。
“二叔!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