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陡然听见了师父的笑声：“哈，哈，哈！”没错是师父的，否则没有人能有这样不屑而颓丧的笑。可是他睁开眼睛却还是看见了那头狼的死死地眼睛，正对着他的眼睛。是师父吗？
“残儿，你没事吧？”哦，原来他叫残儿，天残。
是师父，是师父，可是声音，声音却是从狼的嘴里发出，没错，他确信是从狼嘴里发出的。可是？
看着他仍旧毫无反应。那“狼”竟然一个后翻，在空中退下了一张狼皮。是师父，是师父扮成了那匹狼。
他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想扑进师父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
“哇”，他扑进师父的怀里。不停的哭泣声中，听见：“师父，师父……”
师父怜惜的摸着他的头，静静地听着他的哭泣。
好容易这个坚强中又有些脆弱的少年停止了自己最后的啜泣。抬起那张残脸，对着眼前这位眼神中略带着空洞的老者，“原来是师父你啊！”
“呵呵，……”
还没等师父说完，他的鼻头似乎又有了些酸意。
“好了，你是个好孩子，刚才你也很勇敢嘛，面对着死也没有掉下泪水啊，怎么现在却要？是不是怪师父扮成狼来吓唬你啊？”
他没有说话，像是给他的师父来了个默认。
“我还不是怕你得不到锻炼，又会有危险，所以才想出这一招的嘛。那我说对不起了，好了，别哭了，我们回家去。来，看我！”师父做了个鬼脸，将自己所的五官都挤到了鼻子上。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位老人会有这样的行为，有什么办法呢？他喜欢这个孩子，喜欢他的任性，喜欢他的坚毅，喜欢他的善良，再说他们在山里已经一起生活了十一年了，对于一个已经对生活失去希望的老人还能有谁比他是更好的寄托。
“哼哼，嘿嘿，哈哈……”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每次他不高兴，师父都会对他做出这个动作。而他也喜欢师父的这个鬼脸，倒不是他想逗他的师父，只是他每次都对师父蹙眉的长吁短叹感到难过，也只有这时他才觉得师父在高兴而摆脱了平日的苍凉和绝望。只是……
“走吧。”
他也知道师父这样的时间太短了，果然师父这么快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他准备去再扛上那头死了的野猪，可是师父却把那张狼皮扔给了他，而自己扛上了那头野猪。
一起走在了回家的路，还是他受不了这份沉默。
“师父，我看这张狼皮这么小，你怎么钻的进去，好像连我都不行啊。”他玩弄着手上的狼皮而不停的比划着。
“师父会缩骨功嘛。”师父伸出手臂，啊，突然就往后缩了一大截。
“我也要学，我也要学……”他迫不及待的说着。
“好，好，师父都教你，不过这很辛苦的，你还要先练洗髓经，练易经锻骨的功夫。”
“我不怕！”
看着残儿想表决心似地叫着，他感到一阵欣慰，这个孩子对于武学，乃至一切新奇的事物都保持着一种连他都难以解释的激情，他本来应该成为武林中的一朵奇葩。可是他的脸，他的腿，他的……他像是看到了他的未来，一个灰暗的天空下，这朵奇葩会默默地凋零。
“师父，那么我第一次遇到的狼也是你吗？我的飞刀射出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只看见一阵轻烟。”
“呵呵，那也是我啊，我只是在那时用了一点障眼法。”
“障眼法，是什么啊？师父也交给我好吗？”
“当然了，师父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你。”
可是学了这么多对他真的好吗？或许成为一个平凡的樵夫，会让他更加的安稳，可是，可是他又怎么拒绝这件上天的杰作。为什么，为什么，他在心中不停的问着，问自己，问上苍，也问天残。很快他就感到一阵的眩晕，他抬起头看看已经大亮的天空，不禁重复道：“教给你，教给你，都教给你。”
“好啊，以后我就可和飞鸟一起，和走兽一起，和天空大地一起了。”
听着他的欢呼，师父的眩晕更严重了。
……
很快就回到了家，也就是那几间简陋的小木屋。
木屋里的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扇门，而没有开窗户，所以屋里的光线很差，但还是隐约可以看见两张硬板床，在屋中间一个木架的火堆吊锅，是用来烤肉的吧，不过屋角里好像有着一摞书。
“累了吧，先睡……。”
昨晚对于他绝对是个不轻松的夜晚，可是昨晚对他更是新奇的一晚，他又太多的问题要问，有太多的话要说，憋在心里，叫小天残如何睡的着。特别是那个问题。
“师父，师父，为什么我要去打猎，刚刚我看见飞刀切入野猪的身体，看见血不停的溢出，总觉得很惶恐，我为什么不能像兔子一样，吃着草就行了啊。”
他实在太迫不及待，没等师父说完，就问出了自己的问题。师父可能也被这问题问到了，为什么，为什么啊，活着又到底为了什么。他自己何尝又不是天天在念叨着这个问题。
“嗯——”良久，师父都还在沉吟，他觉得既然已经让天残学着自立了，他就要把这问题说清楚，起码要给他一个解释。“残儿，你听过佛祖割肉饲鹰的故事吗？佛祖遇到了一只正要吃兔子的老鹰，因不忍兔子就这么被吃掉，所以出手救下了兔子，可是老鹰说你救了兔子，而我就会因为没有吃的而饿死，所以佛祖就割下自己的肉来喂那只老鹰。你看佛祖也是牺牲了自己才解决了这个问题，可是你想每天里有多少鹰吃了多少兔子，佛祖的慈悲又能救得了几只兔子？”
“可是我们不是兔子啊，我们可以做鹰，就不用担心有什么来吃我们了啊。”
“可是你见过不吃兔子不吃肉的鹰吗？”
“我们还可以吃其他东西啊，像我们自己种的菜啊。”
“可是作为一只鹰，你不吃兔子，而改吃草，其它鹰会怎么想呢？你不是鹰，你不配和他们在一起，你就会没有朋友，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个人就一个人呗，残儿不还是有师傅你吗，我才不怕呢。”
少年的心性，哪知世事的纷繁和无奈。
“再说，你不杀那些兔子，那别人杀怎么办呢？这个世界每时每刻不在流着血，那你是打跑老鹰，还是学做佛祖呢？”眼见自己无法说服他，师父决定换个方式，来问问他。
“这个，这个……我，我……”这的确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师父见他再也说不出什么了，虽然也知道自己只是把问题抛还给了他，并没有说服他，也就接着说：“睡吧，别想那么多了，你也累坏了吧！”
他还在想着，可是也难以回答这个问题，这样的问题纵是饱经世事的智者也回答不了，何况这样一个十一岁的懵懂少年。
他不情愿的爬上了床，不情愿的闭上了眼睛，不过此时他却已经决定，虽然我制止不了别人杀，但我不杀，我先让自己成为一只大鹰，再不让其它鹰欺负兔子，不就行了，哼，我就要做一只不吃兔子只吃草的鹰，嗯，是的，不吃兔子只吃草的鹰。
带着这个满意的想法，他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梦中鹰和兔子成了好朋友，一起在地里拔着萝卜。不过他没有看见，山外的林中一只苍鹰正扑向一只柔弱的兔子。
他一觉睡到日暮西沉，才收拾起梦中的乱局，想起自己的誓言：一只不吃兔子只吃草的鹰，一只不吃兔子只吃草的强悍的鹰。
而他知道光是睡着时不能把梦里的事变成现实的，所以他决定以后更要痛下苦工，学习一切要学的东西。
师父又不在屋里，应该是又在外面的山垒上看书吧，那儿可以看到整个日落，师父总是一个人默默地看着书，不时发出些长吁短叹，特别是在这样的一个黄昏——“哼哼，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师父嘴里总是念叨着这一句，满嘴的悲凉和落寞，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就是这一句，他也好像是只看见了后半句的西山远影，混没看见，那晚霞肆意流散的恢弘和绚烂。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师父是多么的伟大：天文地理，医算星卜，无一不精，武功更是超凡入圣，从他那简单的从人变成狼，从狼变成人就可以得窥一二。可是师父似乎身经极大地变故以致身心俱废，躲在这偏僻的山坳，整日的愁眉苦脸。
可是天残不知道，他师父固然经历过一场极大地变故，以致失去对于生的眷恋和希望，但其实以他的才智，加上这十多年的思索，早已超然于这些问题，如果说他以前是恨生、厌生，那么现在就是真正的超越了生死，勘破了所有的红尘物欲。但是这世间也毕竟不是没有他挂怀的，那就是天残，天残的确是百年年难得一见的人才，无论人品智识都不在他之下，可是他的身世、他的容颜甚至他的脾性都可能成为他以后的阻碍。这才是真正让他每天寝食不安的原因。他想天残可以健康安稳的成长，可以扬名立万，可以为天下谋福祉。
天残起了床就直接去了山垒，路上想到那么多惊奇的武功等着自己，想到自己可以变得更强，想到自己的那个梦，就不由得兴奋了起来，也不由得加快了些脚步。
他看见了师父，可是师父却是躺在了地上，手上还拿着一本人物传——《李靖传》。
“师父，”他还没喊出声来，已经来到了他师父的身边，这才惊叫起来，师父虽一向精神不好，可是内功精湛，从没有过这种情况啊，况且昨晚还试探自己来着。他忙着一探师父的鼻息，虽微弱，却也是绵延不绝，可是师父明明是满脸苦痛之色，双眉都快挤在了一起，眼帘不住的颤动，身体冰冷，四肢僵硬。正在他惶恐无措之际，师父悠悠转醒，入眼便是天残那虽丑陋却惶急的脸。
“天残，回屋。”师父像是忍着极大的痛楚。
“哦。”他虽然有很多的话想问，但还是忍住，扶着师父回到屋内。
“师父，怎么了？您一向身体健硕，怎么可能病倒呢？”他不能相信，师父在他心中就是神，神也会生病吗？神也会死吗？
“残儿，”师父伸出手，慈爱的摸着他的头，眼中满是牵挂和不舍。
难道师父会……不可能，不可能，想到这里，他一头扎进师父的怀里，忍不住哭泣起来。
“坚强点，残儿。”师父勉力用手拉起他，他也知道自己这时的泪水也只会让师父更难过，可是，他强忍着，任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傻孩子，师父有你陪了这十几年，还不是上苍恩赐。我自己这些年来，一直郁结难解，自卑自叹，以致神经衰弱，气机散逸，怕是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