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屋中灯一盏,灯火案前人两旁。
听那陆红花讲述过去听闻,杜安菱不时对照自己的见闻,时而长叹。问为何,却说是为平民忧心。
“富者益富,穷者益贫,此非持国之道也。”
杜安菱这么想着,说出的话让陆红花连连点头。
点头之余是钦佩,也有那么一些嫉妒存在心间——对比两人的学识,陆红花不是羡慕杜安菱如何学到了这么多,久了也有些不平衡。
不是说了一样命苦的吗?
为什么妳在京师学会了那样多的东西,而我却一直留在这山村偏僻地方!
陆红花想着,忽而又笑起来。
自己虽懂的没有那么多,却没经历过子女离散的情形;虽说自己没有金银没有地,可那“克夫”名气好歹比那“倡女”好许多。
想到这,陆红花心底稍稍平衡了些许。
却依旧有不知道多少不甘在沉淀。
……
杜安菱不知道这些。
实话说那一本《列国史略》她也看过,而且看得还不止一次。
那一次西征灭掉的国家其实不止一个,那大战前后还顺道吞并了两个方圆不足百里、人口数十万的小国——加上更早时吞并的两个现在已经是帝国腹地的国家,总共五国也称得上“列国”了。
当初翻看时对五国故事是稍有侧重的,因为年少的记忆本能排斥西征战争,因而也没有太关注这场战局——可这几天一听陆红花翻到的那些故事,倒觉得还是有那么一些可看的。
翻了看,却不是完全没印象。只是当初一目十行,忽略了许多细节。
“红花,妳又是怎么看这件事的?”看着身边人翻完了相关情节,杜安菱询问道。
“那忽图参将太傻了,明摆着可能混进来敌方探子却让败军挖筑防线。”陆红花读完了故事,手指指着书面道。
是傻吗?或许不是吧。
杜安菱觉得自己更懂得那参将的心意——那是一种两难,他最终选择了自己的良心。
……
烛火在深夜中熄灭了,夜里小村寂静。
杜安菱思索着,终究下定决心——自己之前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富贵久了,真忘了当年疾苦?躺床上看着屋顶上纵横的木架,杜安菱知道,自己真不能当那些为了钱财干尽一切的人。
天色复又亮起来,远方天际日光驱散雾霭。杜安菱起床出了屋门,看那头厨房中已经生火做起早食。
进去看,是陆红花。
一边帮忙看住了火的大小,等出了锅打一碗吃尽。说一句今日还将远走南方一阵,说完了依旧是转身出门。
一个多时辰将近十里路,多亏了有过道车顺路捎带。此地已经是平分丛山曲浦的中间地段,大片农田开垦在江边。
果然见到有富农地主正带人丈量田地划定界线。
新画的地界时有分个开现有的农田,起因其实是农人不愿卖。洪灾后低价变得低贱,一时间吃不上饭卖田也尽量少卖一些。
留着一亩地是一亩,变卖田产糟蹋祖业并不光彩,实在吃不上饭也不能肆意出手。
可抵不住这一段地势低平田地少有幸免,更加上前几年就有蝗灾导致村人大多没有存粮。卖的人多了也成为一场盛宴。
河边大道上走着,耳边听了句“你这地也就值这么点钱”,竟是个地主跟那农人理论。
“这是我自己的最后一亩二分地了,又是一片良田,好歹值个四两银子吧。”
四两银子吗?杜安菱心头算了下,说是良田却差不多是中田的价位——侧头看过去,那买田的地主依旧不悦。
这都不悦吗?
杜安菱还记着自己有过的想法,就着田价低的时候购入一批和现在所居之地——她那时心中想着的也就是现在这价位。
“三两。”地主说。
杜安菱心底为这压价狠狠惊到了——二两半一亩良田,实在是对半开啊!
连她一个想过顺手捞一把的“地主”都觉得有那么些不对了。
田里面,讨价还价僵持不清。
“四两,最少也要四两银子啊!”农人的语调中听得出忧伤。
地主笑了:“四两?”
随即,他摇头。
“不说多的,你看这四周那么多人,谁愿意花四两银子买你的地?”
……
看着农人无助,杜安菱有那么一刻想上前开口的。
可稍有那么一下就放弃了开口——这时候出头莫不是犯傻!
杜安菱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就会变成此处地主富农的公敌,她不会开口,也没那个勇气开口。
背过身去不再看那边,加快脚步远离田间。杜安菱不想惹上什么事,此时离去或可以避开一二。
可离开了,心里却有那么些不好受。
怎么说?倒觉得自己是有那么些见死不救的意味了。
虽说世上农人那样多,自己救不完。
行路上,杜安菱心底有那么一点堵得慌。
问心有愧吗?或许吧,可是这忙自己真的帮不了了。
忽而回顾,看着那无助农人跪倒在地头,她长叹一声。
复又转过头,向前几步走到大路不远处的河边坡地——那里,大树浓阴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