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踱步，思索道：“这件事我凭空掺和到里面，既没有缓解前辈面临的困境，也将自己折在了里面，但有点好处，那就是让他不会强人所难了。”
沈据佝偻着背坐着：“他倒要有强人所难的本事！”
听着老人带着轻蔑的话语，赵武心知老人有底气：但这件事他的选择不仅仅是解决这个困局，还有一个就是让自己头上的刃子挂的时间再长些！
这些老人当然不知道，但此刻若不解释的更令他信服，沈据恐怕会对他生出更大的恶感——毕竟这也是某种方式的妥协！
他已经想好了说辞：“还请前辈原谅，起初我是想帮您，但也愿意听您的，不混在这事里头，但我想了想，音乐的日渐没落，岂不正是因为我们太过在意某些事情？譬如尊严……尊严，确实很重要，但要是以音乐的死去为代价，那它又算什么呢？”
“尊严，一个人没了尊严，那还不如死了！”
沈据的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
“我刚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要是失掉我一人的尊严，而使得战争后凄凉的天下里，有一人体会到音乐的其妙，那么也值得了！”
赵武义正言辞的说着，他将自己置于大义之上，如同绝顶之上，一览众山小，话语竟如同金铁般铮铮！
“这……”
对沈据形成这么多年的人生观有了一点冲击，尽管微不足道，毕竟老人活了很多年了。
他坐在桌前，将温热碧绿的茶水倒在茶盏中，一缕缕水雾中，让老人的面孔显得虚幻起来。
“来，喝茶！”沈据最终招呼赵武。
赵武细细品味这茶水：入口苦涩，几乎令人难以下咽，但其中却蕴藏着一味清新的香气，随着茶水从口腔散开，苦涩的韵味已经铺垫足够，这香味立即爆发，咽下去后，苦涩与香味交相环绕，余味无穷！
“正如这茶水，”赵武舔了舔嘴唇，诚恳的望着沈据，“起初我体味到的只有苦涩，如果我就此唾出，那这茶水的滋味我就永远不知道了，直到我忍过苦涩，让香味爆发，我才明白这份忍耐是多么重要！”
话说到这里就可以停下了，赵武深深明白话不说透的道理：倘若这样还不能理解，那只能说明我们缘尽于此。
沈据当然明白，他端起茶喝道嘴里，早已喝惯的茶，此时竟然真的又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看看赵武，又看看手里的茶，沉默良久，方才叹了口气：
“我已经老了，将尊严看的很重，你还年轻，就顺着自己的心意吧！”
“您只是身体老了，您的智慧却依旧是艳阳高照，”赵武对于能理解这个失掉尊严的决定的沈据毫不客气的奉上赞美之词，“何况这件事我的尊严折损的小，沈天云前辈泉下有知，当然不希望您受人威胁。”
沈据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心里更是难过的不能自已，他借着喝茶的空档，迅速的抹了一把眼泪。
到中午的时候才开的铺门，虽不是乌云密布的天气，却仍旧是单薄的阳光，冷冷清清的。
因此，不久后就迎来了客人。
来人是两个中年男子，穿着皂色的宽大袍子，神色间透着疲惫与悲凉。
“老板，有什么酒水，有什么吃的？”说话之人有气无力，他将背上的刀解下，放在桌子上，又从怀里摸出一柄短匕，贴在刀上。
赵武望着他做完这些，发现他的表情变得十分悲伤，近乎要哭出来。
这在粗犷的男子身上是十分罕见的，甚至在男人这个群体中也并不多见。
该是什么样的遭遇让他这么悲伤？赵武心底这样想着。
沈据迎了过去，依然是悲苦的样子：“小店只有醉刀子，还有熟牛肉。”
“有酒就好，”另一个容貌清癯的男子接口道，“来一坛子酒，两斤牛肉。”
一坛子酒就是十斤，纵然这酒度数不高，却也足以令三五人醉倒，何况这酒也还算的上劲酒！
突然，粗犷男子转头向赵武看来，那双悲伤的眼睛如同锋利的刀刃，朝着赵武砍来，赵武悚然一惊，寒毛倒竖！
但这感觉飞快的消失了，就听见男子说道：“小兄弟会拉二胡吗？”
赵武点点头：“会一些。”
“那烦劳你拉一曲吧！”说着他便扔过来一串黑色的圆币，丁零当啷的落在桌子上。
赵武没有看这些钱，心底叹了口气，便拿起二胡拉了起来。
二胡的表现力很强，既可以豪迈如驰马平原，又可以悲怆似秋雨飘零。
看着这二人的样子，赵武知道他们不愿意听豪迈的曲子。
此刻他还没有来的及习练别的曲子，只好继续将二胡映月演奏出来。
随着悲凉的曲调响起，屋子里的空气都冷的要结成冰了。
沈据将酒水和肉给他们送上，清癯男子愁眉不展的倒上酒水，混着酒水味道的二胡之音，竟然更加凄凉，将那份渐起的激昂冲的无影无踪。
再看那持刀男子，眼眶发红，泪水难以自抑的从腮旁落下，滴落在桌面上。他端起酒水，一饮而干。
拉着琴的赵武看着他一次次迅猛的将酒水灌入口中，心里也替他感到难过，他喝过这酒，入口真像是刀子刮过喉咙，又似烈火灼烧一般，需要慢慢喝方才能体味其中味道。
如中年男子这般喝，除了痛苦，还是痛苦，可这些**上的痛苦，竟丝毫压不住心里的痛苦。
“也许音乐的一大好处就在于能让悲伤的人释放心底压抑的情绪吧！”他这样想到，“若是他一直压在心底，不是他疯了，就是他死了，也许还会祸及他人。”
祸及他人，漫长的历史中从不缺少这样的事情：因为自己的悲伤，觉得天底下别人的幸福都是恶魔，因此要报复，并不罕见。
“这一刻兴许我拯救了一个人！”
随着尾音落下，那男子又喝了三碗烈酒，旁边的清癯男子也一口口的喝着酒水。那男子将碗拍在桌子上，道：
“小兄弟，我是个粗人，别的不多说，也不会说，请过来一起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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