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就听说了这个丫鬟，是连瑾从景王府那要来的，只是不知为何被连瑾罚了，到现在才养好。如果不是她，他也不至于被大人从西厂调过来。
简絮正在抹桌子，见到门帘一阵晃动，屋里进来一个人，愣了一下才想起眼前这个家伙仿佛是方才跟在连瑾身后的人。画扇说他是从西厂调来的，名叫王栀。
王栀不露痕迹的扫了她几眼，方才雪中看得不甚分明，瞧得近了才觉眼前人意外的颜色姝丽。
简絮率先投以微笑，王栀一阵挑剔的看着她。两人年龄相仿，简絮心想这家伙长的倒是不错，凤眼剑眉，脸轮廓棱角分明，看模样还有稍许欧美范，只是撇着嘴角的样子看起来不是那么好接触。
“你好，我叫简絮。”简絮心中略有不安，黄露留给她不小的阴影，以为所有的小太监都是两面三刀。
“王栀。”他说。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样。但仿佛没有什么恶意。
“这几日辛苦你了，一个人服侍大人，怕是忙不过来吧？”她道。
“不忙。”嘴上这么说，脑中却想起这几日以来的手忙脚乱。
他虽然自小入宫，但从未服侍过那些主子，调入西厂之后也是在做些杂活差事，不知怎的就入了连瑾的眼被他带到厂督府。但他笨手笨脚的，这一连几日连发髻都是连瑾自个动手的，他无非还是打打下手罢了。
如今简絮来了，他算是可以送上一口气了。简絮哪里知道他满腹哀怨，只道他为人冷淡，不愿多言，这一点倒是和连瑾相似的紧。
夜幕时分，华灯初上，连瑾却还未回府。
“平常这个时候大人也应该回了吧？”简絮不停的看向院门口，问王栀。王栀同样的疑惑，自西厂建立，就没见大人在西厂衙门留过夜。
简絮抬头看了看夜空，无根的雪花从无尽的穹夜里落下，院子里被清扫出一条小道，虽说瑞雪兆丰年，但再这么下下去怕是要闹雪灾了，这年也过不好。
两人站在冷风中等着，门口两盏灯笼将他们身影罩住，简絮眼尖，院门口隐隐传来一片光芒，一摇一摆，人心已不免跟着飘荡无主。提灯的人很快出现在院门口。
“怎么是郭管家？”简絮疑惑道，连忙迎了出去，王栀亦跟着上前。却见郭管家难掩焦急之意，连山羊胡上沾着雪花都顾不得拂去，在前引路。
在他身后，连瑾捂着脖子满目的寒气走着，贾逊和一个从未见过同样身着飞鱼服的厂卫垫后，各人脸上皆如覆冰霜。简絮还想开口问，被连瑾从指缝间渗出的猩红给吓得噎了回去。
“还不快去准备伤药！”郭管家急道，简絮和王栀两人慌不择路，忙分头行事，一个提水一个去拿药箱。
“满佳，你先回西厂，将那几人背景身份落脚地点查清了，小心行事，他们既然能伤了本督可见还有几分本事，切勿打草惊蛇。”进屋后连瑾便立刻吩咐道。
满佳略不迟疑，领了命便立刻出门。贾逊朝他离开的方向看去，门帘犹在晃动，“督主，你何必如此？凭那些人的身手压根伤不了督主半分才是……”
从被鲜血染红的衣襟来看仿佛伤势极重。连瑾移开手，举手就这灯光细细瞧着上面鲜血，脖子上不过食指长短的伤口，极细的一条，已经不再往外冒血，“做戏就得做的像点，不然怎叫他们自投罗网？”
“但是方才那些人中并未见我们要的那个人。”贾逊细细回忆了一番刚才的经过。
从西厂到厂督府坐马车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途径小帽胡同，胡同只容得下两架车马并行，这便让他们钻了空子。他们提前在胡同中安排了一辆马车和他们撞作一处，进退不得。且因今日大雪，胡同里更是人迹不至。
“他们也没有把握这人能将本督杀死，投石问路何须倾巢出动。”放下手，厌憎手上的黏*腻之感，连瑾皱了皱眉。
“督主是说寒江客温良恭？他在江湖上素有侠名，记得前几年萧家曾有人一方为霸被他一刀毙命，萧湛硬是拿他没有办法，最后不了了之。”贾逊提起他言语中流露出些许钦佩，单是敢挑战权贵这点就叫人不能不敬服。
“哼！不过是跟着本督屁股跑，自诩侠义的臭虫一只。”连瑾冷哼一声，暗道，“你盯着点他，争取将这些臭虫一网打尽。”
“是！”贾逊回毕，就见简絮和王栀提了药箱和热水进了里屋。连瑾端坐着眼睫微动，瞧他们一前一后进来。
简絮一眼就瞧见了他被血染红的脖子和衣襟，还有手。触目惊心。屋内烛光沉暗，恍惚间简絮想起了那个为自己洗伤口包扎的少年连瑾。
“愣着作甚？还不快替大人清理伤口？”贾逊对简絮吹胡子瞪眼的，语气十分不善。简絮奇怪的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是哪里招惹他？在此关头她也不好与他作计较，转眼看王栀，似乎也没有要上前的意思，这重任一下子落在她头上了。
她唯有硬着头皮上了。才上前便对上连瑾朝她投来的目光，她不自觉的呼吸一滞。其实才几日不见，仿佛已隔了千年一般。匆匆一眼，已将他整个人印在心里，纤毫皆明。
她弯下腰来，拿着帕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一呼一吸比平时要急促几分。她怕见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更怕与他这么近距离的牵扯。
伤是在脖子左侧，随着他的动作皮肉牵扯着裂开，渗出一丝血水，简絮跟着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不敢乱动。
他是连一丝疼痛的表情都没。她想起他所受的种种。入宫净身、被人欺凌、后宫私刑，哪一样不是痛入骨髓，生不如死，这样的小伤他大约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可……还是会疼吧！简絮放轻了动作。
她已清楚知晓西厂做的是什么勾当——皇上、朝廷的爪牙。天下人皆欲除之而后快，遇到危险也是稀松平常之事。简絮视线匆匆掠过那伤口，并不深，只是浅浅的一道。
她强使自己平静下来，替他擦洗伤口。屋子里静悄悄的，唯蜡烛焰心不时的跳跃，在屋顶房梁上投下一片奇形怪状的影子。贾逊和王栀站在一旁，屏息凝神。
连瑾脖子上的血已干涸凝结在皮肤上，她伸手端着他的下颌，借力擦拭。两人靠的极近，仿佛唇齿呼吸都要纠缠做一处。她能闻见他身上独有的清香，不知道是什么香，很好闻，近乎贪恋的闻着。
见到这一幕王栀动了动嘴角，迈步欲言又止。连瑾的脾气最讨厌别人随便触碰他。但——
从指尖传来的温暖让简絮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太过忘形。四目相投，他眼里反射着蜡烛的火焰，如天上的一颗星芒，闪烁的耀眼的光。她被那光刺痛了一下，立刻垂眸不敢再看，借着洗帕子的时机平静的撤开手。
洗净、上药，处理好一切，她转过身双手紧紧交握，丝丝发抖。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厨房已经准备好晚膳了，贾大人要留下来一块用膳吗？”整理好药箱，简絮问道。
“我？我就不……”贾逊想要拒绝，但还是慢了一步。
“天色已晚，你一块留下来用膳。”连瑾抚着绑在脖子上的绷带，“命厨房传膳吧！”
看得出来贾逊很不愿意和连瑾一块用饭，也是，谁愿意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一块用饭的。简絮在旁边伺候着，这一顿饭吃的真是……对于贾逊来说真是食不知味、味同嚼蜡，连瑾一放下饭碗，贾逊连忙扒完了碗里的饭，跟着一块放下。
简絮就没见他动过几筷。真是可怜。
一吃完，贾逊便开口要回去了，连瑾也不留他，晚上值夜是轮到简絮，王栀离开前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简絮十分在意的问道。
王栀并未多言，“无事——只是近日天冷，你值夜莫忘给自己留一个炭盆，不然容易着凉。”
不想他会如此细心，她微笑着说好。
连瑾受伤的事如同石子投湖，很快趋于平静。简絮与王栀二人被要求对此事封口，因此府内除了他们两人和郭管家其他人一概不知。
很快就到了年关，这是简絮在朱国过得第一个年。
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远近的人家燃放爆竹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些许过年的味道。
独厂督府冷冷清清，过道廊檐上的灯笼捱了一年风雨，也等不到改头换面的机会，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与平时无二，众人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连瑾更是不会提一个字。
“厂督府去年不过给府中下人包了红包，又给了一天假，今年怕也是如此。”白日里闲来无事，她们四个丫鬟聚在简絮屋子里烤火闲话。
“大家不吃年夜饭吗？大人也不吃？”简絮问。
“也得有家人才算过节啊！”凝眉翻了个白眼，一针见血的说道。府里的人，举目无亲的不在少数，逢年过节看着别人热闹也只是给自己添堵罢了。
简絮听了也就不说话了，想起前世自己孤身一人在外工作，人家是过年过节，她不过是放假而已。
“虽然大人不给安排，但我们可以自个过节呀！”见大伙意兴阑珊，画扇提到，“明儿才是大年夜，不如央厨娘大嫂多包些饺子，在准备些时鲜，涮火锅吃！”
说道火锅，简絮嘴馋立刻举手表示同意，采桑和凝眉也无异议，毕竟不用自己动手，有便宜的晚饭吃在哪不是吃？
到了第二日，果然也没见连瑾有所表示，简絮有些失望，她也不知道自个在期盼什么。即使只是换个红灯笼也好，也不知为何从前不在意，现在反而在意起来。
清晨送连瑾出门时，冷风夹着雪花，远处又传来爆竹声，噼噼啪啪，是从很远的方向传来，声音在空中如同涟漪般回荡。
厂督府附近的人家早早的贴了火红的对联，红灯笼悠悠散着温暖的光芒，街道上的雪在前一天就被扫到墙角边上，闪着至纯的蓝光。眼角瞥见街角一户人家从墙头探出一株腊梅，喜意十足。
简絮脱口问道，“大人今日可早些回来？”
连瑾一脚踏在车凳上，回头看她。他知道他们这几个丫头商量好一块吃年夜饭，她这是怕他晚回来错过了。
“你有何事？”他沉眸问道。
“没有，”简絮慌忙摆手，否认道，“奴婢只不过随口问问。”
话音落下连瑾便头也不回的钻进了马车。
对于他来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一天不是一样的。简絮觉得可气，她不过是想……希望他早些回来休息。
厨娘们一早热火朝天的就忙上了，包了许多饺子，然而听说连瑾从不吃，自然他们也不会给他留。
不吃饺子怎么叫过年。
但——她是没有那个勇气给他呈上一碗。
时至今日，她与他也仅止于主仆。
“大人可回来了？”到了时，连瑾还没有回来，简絮几人聚在她屋子里，火锅都准备好了，咕咕的热气直窜上房梁，桌上备满了食材，屋内香气四溢，闻之垂涎，忍不住叫人食指大动。
“没呢！王栀守在听雪院，大人一回来他就会让人给我递消息。”简絮心绪不宁的答道，眼睛一直往门口瞥。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吃吧！”凝眉等的不耐烦，从中午开始就没怎么多吃，就为了晚上这一餐。
即使心里不放心，简絮还是随着众人一块坐下，饺子是现成的，放在鸳鸯锅里煮了一通，大家一边吃一边涮各种食材。简絮拿出前些日子绣好的帕子分给另外三人。
“过年图个吉利，我没有钱给大家包红包，修的也不好，请大家不要嫌弃。”简絮不好意思的说道。
“还真不咋样。”凝眉接过自是一番挑剔。
“多谢。”采桑不客气的收下了，画扇亦是。
“你们先吃着，我给王栀端一碗过去。”简絮早已捡好了一碗，她心想王栀守在那里估计连晚饭都没吃过。
“你一筷子都没动，等等再去吧！”画扇阻止道。
“让我去吧！”采桑放下筷子，说道。
“不不不……还是我自个去，万一碰到大人回来呢？”说着她起身端碗一手护着，边说边走到屋门口。
“你们可慢点吃，我速去速回的！”出了屋门她回身朝屋内喊道。
“那你可得快点！不然我全给你吃完喽！”凝眉的话音落下，简絮才关在了屋门。
外面雪已经停了，才从温暖的地方出来，简絮被冻得一哆嗦，端着碗疾步往听雪院去，天边夜色被万家灯火染的一片昏黄，爆竹声此起彼伏，更有烟花从天边炸裂，尚能从高墙望断处看到一点烟火的余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