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一过,日跌偏西。谷中少日光,顿觉寒意。
秦孤桐经萧清浅提醒,看看那瀑布,心知必有端倪。但此刻日暮西山,让清浅在此吹冷风,她实在舍不得。况且她终觉负伤在身,稍作调养再来一探,方才稳妥。
想到此处,她对小野人说道:“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也不急这一两天,先做好准备。”
小野人尚在嘀咕娶妻之事,闻言点头去拉山魈。
秦孤桐穿好鞋袜,伸手一抄,将萧清浅抱起。身子突然腾空,萧清浅也不惊慌,安静靠她怀中。
小野人与山魈矫捷轻盈,一前一后奔跑跳跃。秦孤桐见一人一兽远去,却不着急。
她从岩石一跃而起,落向溪流中间。足尖在一块鹅卵石上轻点,紧接着陡然拔高。如初反复,一起一落之间衣衫猎猎作响,颠簸异常。
萧清浅不明所以,连忙摸着秦孤桐的肩膀,环住她的脖颈。
秦孤桐忍俊失笑,谁知气息一断,顿时身子急速下坠。她心中一紧,连忙强提一口气,勉强稳住身形,才没出丑。脚跟落地站定,微微松气。再不敢卖弄,抱着萧清浅老老实实走回去。
中饭丰富,尚余许多。
小野人不等秦孤桐吩咐,抱了枯树枝,将篝火引燃。烤羊烤鸡架在火堆上烤,石锅石碗搁在边上。
秦孤桐弯腰,将萧清浅放在石凳上坐好。走过去一看,见石锅石碗飘进了木灰,顿时皱眉。连忙去一旁采摘些大树叶,盖着上面。
见着晚饭还有片刻,秦孤桐走到萧清浅身边,盘膝坐下,运功打坐。
道化心法,来历无从考究。秦孤桐只从父亲那里听说一两句,实在缥缈不可信。
她自幼喜欢习武,筋骨天赋亦高。习练道化心法之时,可谓水到渠成。待年长,读书渐多,反倒心生疑惑。进度渐慢,不知其中可有影响。
所谓“道化”,即可说是:万物变化皆在天道自然之中。亦可说:天道之法,可阐明万物之道。
两者似是而非,秦孤桐久思不解。
真气流动,丹田滋润。秦孤桐只觉周身舒泰,心地空明。再睁眼,天色已暗。她暗道不好,沉浸其中,忘了时辰。
小野人与山魈正抓着虱子,见她睁眼,顿时欢呼起来。也不理会她,连忙去抓食物,烫的嗷嗷直叫。
秦孤桐不由失笑,牵着萧清浅坐到篝火边。
火焰升腾,映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显得温暖洋溢。
一直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明月霜天,秦孤桐心里盘旋的念头越发难以抑制。她翻身揽着萧清浅入怀,在她耳边轻声唤道:“清浅。”
萧清浅正紧蹙眉头,突觉耳廓微痒,侧头轻哼一声:“恩?”
秦孤桐只觉一道电流窜过,全身酥麻。她拨弄着萧清浅耳边的碎发,幽怨的小声呢喃:“....君不知、君不知。”
说完,紧张的盯着萧清浅。见她神色如常,又安心又失落。小女儿心思便如一团乱麻,纠结缠绕,解不开又舍不得剪。
秦孤桐哀怨了一小会,越加放肆,蹭蹭萧清浅,低声道:“以后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不去找青飞疏,谁知他如何。说不定是和方兴一般的伪君子。”
她说完又一愣,想着东君青飞疏那样的人,十个方兴也比不上,更不用说自己。顿觉又沮丧又无力,松开萧清浅,背对着她望向窗外。
见残月如勾,清清冷冷,凄凄惨惨,不由悲从中来。想到自己这见不得人的荒唐心思,不由失魂落魄,索然落魄的说道:“等把你送走,我就回来,这地方也挺好,说不得就羽化成仙了。”
秦孤桐真自怨自艾的喃喃自语,突觉身后一动,接着暖意传来,自己已经被萧清浅抱在怀中。
下垂的唇角悄悄扬起,手慢慢移过去,与清浅手指相扣。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软玉柔香抱满怀,一夜好梦到天明。
这日,秦孤桐笑着醒过来,侧头见萧清浅睫羽微颤,如拂过心间。她顿觉痒意难耐,扑上去蹭了蹭。萧清浅一夜未能入睡,此刻勉强好些,睡意袭来,却被她弄醒。
“清浅。”秦孤桐抵着她肩头,含笑低声喃喃。
萧清浅伸手摸摸她后脑勺,秦孤桐顿时不再说话,与她偎依在一起,共入梦乡。
直到小野人与山魈在外面叫喊,秦孤桐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取衣衫鞋袜替萧清浅穿好,牵着她出门洗漱。
等两人回来,石桌上已经放好野果、烤栗子、肉食。秦孤桐先给萧清浅喂了些温水,拿起栗子不由想起白鸢,不知她现在如何。
看着小野人呼哧呼哧的吃着,她心中一动,开口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小野人一愣,反问道:“甚么是名字?”
秦孤桐闻言不由生出怜惜之情,解释道:“就是别人如何称呼你...你娘叫你甚么?”
小野人抓抓头,想了想说:“阿...阿瓦...阿娃。”
“这名字,我可不能叫。”秦孤桐失笑。她将剥好的栗子送到萧清浅嘴边,对着小野人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小野人喜笑颜开,连忙端坐好。
秦孤桐一连想了好几个,有些拿不到注意。她便问萧清浅,萧清浅在她掌心写道:姓。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个。”秦孤桐连忙问小野人,“你爹叫甚么?你娘有说起过吗?”
小野人抓抓头,扭头望着不远处的坟堆。过了一会,转头茫然的看着秦孤桐,低声说:“记不得...好像说过,我...记不得了。”
秦孤桐心中一叹,想起自己爹娘。她看着萧清浅,心便有了落处,也不觉伤心。低头在她掌心写道:他不记得,你起名。
萧清浅指尖拂过她手心,写下:不忘。
“不忘、不忘。”秦孤桐念了两遍,心知这名字大有深意。对着小野人道,“日后你就叫不忘,至于姓甚么,日后再说。”
说着她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下——不忘。
小野人瞧着地上的字,又茫然又欢喜。连着一旁啃野果的山魈也凑过来,尖细的爪子在地上比划。
秦孤桐见之有趣,对着山魈道:“也给你起个名字吧。恩,就叫山大王好了!”说着在地上写下‘山大王’。
这顿饭吃的时间颇长,等几人到瀑布下,太阳已近头顶。
秦孤桐将霜华剑放在萧清浅怀中。自己撩起衣摆塞入革带,将张舵主的金丝细绳缠绕在手腕。嘱咐几句,便向着瀑布而去。
此时已经入冬,水流减缓,然后这瀑布依旧白浪翻滚,气吞河山。水花四溅,溅沫飞霰片刻就将秦孤桐的衣衫弄湿。
秦孤桐在瀑布下,仔细看过山形,心中计算过路线。扭头看了一眼萧清浅,提气纵身高跃,落到一块裸石上。石头圆润,青苔湿滑,她屏气凝神,稳住身形。
抬头往上一看,却发现原本定的路线,已经无法辨别。瀑布奔涌而下,激流怕打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
秦孤桐扭头看向下方,望着萧清浅,看看小野人和山魈。伸手抹了一把脸,真气流动。足尖在石头上一天,身体陡然拔高四丈。伸手在石壁上一探,抓住岩壁上凸起。
谁知那山壁久经水流冲刷,疏松的很,一碰就碎。没了着力点,秦孤桐的身体立刻往向直坠。
她虽惊不慌,脚尖连点,在山壁上砸出几个浅坑,缓了下坠之势力。手中金丝细绳抛出,缠住侧边一块大石,身子跟着荡过去。
接着这一荡之力,秦孤桐翻身一跃,踏着大石上。这位置在瀑布旁,视线好了许多。秦孤桐定神观察,找好落脚点,计算力道。
真气溢出,在四骸奔流。她一蹬脚下岩石,飞身而出。中途在岩壁上连续抓数下,借这股力,一跃七丈多高,落在瀑布中间。
虽然此处水流冲刷,力道极大,但脚下这块岩石却是稳妥。秦孤桐此刻已经全身湿透,她也顾不得其他,紧紧贴在岩壁。
勉强睁开眼睛往上看,只见激流如涌,白茫一片。她却心中一动,突然想起萧清浅在船上曾说过的话——先知同,方知不同。
她此刻在瀑布之下,眼前是滚滚而下的水流,耳边是轰隆隆的响声。可就在这轰隆隆的响声中,秦孤桐听出些许不同。
她心中又惊又喜,定了定心神。闭眼聆听,的确是有个声音,混在这瀑布轰鸣中,隐隐传来。
秦孤桐心潮涌动,连忙送下手腕上的金丝细绳,往上用力一掷。绳子打在石壁上,被水流冲下。秦孤桐又换了个方向,片刻绳子落下。
待到第四次,却是有了不同!
秦孤桐大喜过望,对着那方向又抛几次。确定无误之后,也不管那处水流湍急,无处落脚。提气奋力一跃,纵身斜斜飞过去。
她冲入瀑布,却未撞在岩壁上。而是身子一空,落入一个山洞!
瀑布之中,另有天地。
秦孤桐跃入山洞,身子一翻,稳稳落下。
这山洞是一处暗河,水流没过小腿。前方漆黑,也不知有多深。秦孤桐一时忐忑,倒非害怕。而是担心萧清浅与小野人在下面久等。
她抬起袖子擦擦脸,心中思量:此处虽不到瀑布半腰,然而上来一趟也是不易。不如上前看看情况,也好再做打算。
她拿定注意,伸手抽出腰刀。转身一刀劈开瀑布,霎时间水流一分为二。见萧清浅与小野人他们一如之前,她方才安心。
往里行了百十步,眼睛渐渐适应黑暗。见山洞形状周正,想必夏季水流充裕,日久天长,冲刷出来。也不知是何石料,山壁摸上去甚是光滑。
她不知此处矿藏丰富,这山洞便是贵重的绿松石矿洞。
渐行渐远,水渐深。
此刻水已经淹没小腹,秦孤桐心生退意,正踟蹰之际,却见前方隐隐透出光亮。她顿时惊喜万分,连忙奔过去。
只见前方洞口一处浅浅的水帘,秦孤桐一步上前冲出去,顿时重见天日。
白云悠悠,飞鹤惊鸿。
入眼是一处水潭,大而平缓,波光盈盈。水潭边或立或倒着许多石碑,水迹透石,青苔密布。秦孤桐走过去一看,碑文与谷中那些相仿,都是道家典籍。
秦孤桐扶着石碑抬头远眺,刹时惊若木鸡。
只见连绵青山,绿荫葱郁。山岚薄雾缥缈,仙鹤青鸟盘旋。其中隐约可见几处飞檐一角,檐牙高啄。玉阶千层,仿佛山涧一条溪流。
不必窥见全貌,也知定有宫殿巍峨耸立,渊蜎蠖伏在山峦之间。
秦孤桐缓缓吐出一口气,定神思索片刻。想来思去,此处是太和山,唯有可能是传言中的太和派。
她对江湖典故知之甚少,只晓得太和与伽蓝,同时没落于武乱十五年。至于后来的是否复兴,却知之不详。
她盯着那山间殿宇仔细端详许久,也不见有人烟迹象。想来太和门人离开,在山下建了太和城,此处便空置。
秦孤桐担心萧清浅,见时间已久。也不想再去打探,折身返回。
出了瀑布,见小野人与山魈正要往上爬,她连忙出言制止:“回去,我没事。”
声音用内力传出,瀑布声音虽然轰鸣,小野人与山魈却都听的一清二楚。抬头见她完好,顿时喜笑颜开。
上前困难,下来却容易许多。
秦孤桐从上空一跃而下,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缓了下坠之势,落地之前一踢石壁,借力横飞而出,稳稳落在水潭石头上。
她顾不得烘干衣服,也顾不得身旁的小野人。疾步上前,奔向萧清浅。
萧清浅一袭白衣,抱剑静坐。风起山岚,衣袖猎猎。夕阳余照,眉眼生辉。
她缓缓抬手,秦孤桐冲上前去。
十指相扣,她微微仰起头,琥珀色瞳孔里,清晰倒映出秦孤桐的身影。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然而温柔的眸光中,情深脉脉。
她嘴唇微动,发出无声的轻唤:阿桐。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