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轮车的木轱辘滚过草地,磕到半截埋在土里青石砖,破车上的脆枣颠落两个。刘小刀慌忙停下脚步,弯腰拾起起枣子,抬头望了望远处璀璨的灯火,喧哗的像另一个世界。
南郑城的清晨是从南郑码头开始,亦或者说,这里通宵达旦,没有晨昏之分。
南郑城不大,然而地理位置却十分特殊。北临汉江,南依巴山。与汉中第一帮天汉寨,隔长江相望。与君瀚府下管昌武城,隔巴山相临。漕运汉中,下至江南。又兼临西北蛮族,皮草药材马匹茶叶昌隆,可谓富饶之地。
自武乱十五年起,南郑城先归君瀚府,后归天汉寨,两边争夺十二年之久。南郑城出了一位绝世奇才——邵修诚。
他在长江边约战君瀚府与天汉寨,连挫双方八位高手。此役之后,君瀚府与天汉寨同时退出南郑城。
深夜凌晨的南郑码头,多半货船装卸货物。待到天光渐亮,便有搭船的江湖游侠们陆续而来,盼着找一艘好船。而那些富商豪客掌门堂主,自是不必担心,他们都有自己的私船。
白鸢东张西望着,恨不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卖面的摊子,卖饭的铺子。金灿灿的糖炒栗子,红彤彤的山楂串串。自打回山途中救下秦孤桐和萧清浅,她们三人躲在山中大半月。虽说功夫了得,不缺吃喝。但半个月的烤肉,快将白鸢肚子里的馋虫都逼死。
“那边有个摊子!”
秦孤桐牵着萧清浅,正警惕的看着四周。闻言抬头往白鸢指的方向一看,不由微微皱眉:“人太多了。”
“你就别瞎担心了,以我行走江湖多年的丰富经验来看,这里安全的很。”白鸢仰着小巧的下巴,得意洋洋的说道。接着白了秦孤桐一眼:“再者说,人多说明味道好,你这都不知道。”说完就咽着口水快步往那摊子走。
秦孤桐见劝不住她,只能任由她去。左右看看见无异常,拇指碰碰萧清浅手背,护着她走过去。
那摊贩卖的是浆水面。炉子上两口大锅,一口空锅,一口滚滚的热水。旁边放着长板桌,桌上放着七八个大碗,最边上放着两个大坛子。小贩揭开黄坛子,舀出一大勺菜,往空锅里一扔。有雪里红、萝卜缨、芹菜丝、山油菜,都腌渍过。放着锅里一热,腾腾地透出酸味。
小贩手脚不停,又抓了一把面放进滚水锅。这边不停翻炒腌菜,见着时机差不多,从白瓷罐舀出三勺浆水。搁下勺子拿起扇子一阵猛煽。不多时,锅里便咕噜咕噜滚开了,酸香味扑鼻四溢,食客们都探着脖子眼巴巴的等着。
小贩放下破蒲扇,大勺一挥。一勺一碗,将菜分到碗里,不多不少恰恰好。接着抄起一尺长的竹筷,往汤锅里一探,那面条便犹如白龙出水。竹筷一卷,白龙盘柱落入碗中。
“面来咯!”
白鸢舔舔嘴唇,眼巴巴的看着大锅,抬手肘撞了撞秦孤桐。这意思十分明显——掏钱。
秦孤桐有几分犹豫,这面看起来的确不错,可萧清浅吃起来便十分麻烦。何况这路边摊子十分显眼,人来人往,纵然没有埋伏,也难免被路过的人察觉。
“哎呀,你怎么了?赶紧呀。”白鸢看着又来人了,连忙高声喊道:“掌柜的,三碗面。”说完奔过去占了一张空桌,冲着秦孤桐挥手。
秦孤桐取了十五纹钱,放在长板桌边。揽着萧清浅慢慢走过去,扶着她坐下。开口想要跟白鸢理出三五条约定,却见她仰头盯着大锅根本不眨眼。
“天汉寨这次可以亏大了。”
秦孤桐背后响起一个声音,她顿时心中一紧,连忙凝神去听。
“也不怪,君瀚府那小子大张旗鼓得到方家闹药,要是我也怀疑有诈。谁知道大帅是真死了还是真伤了,万一好好的没事,等着有人去送死了?想想还是觉得假意挖的陷阱。谁料到,真死了。”
“这小子够贼!要我说,不够聪明就别想弯心思。这下不就错过好时机了。”
“李大哥说的在理,君瀚府那位少帅是聪明的软柿子,他姐姐可是铁柿子。天汉寨亏得没出手,要不......”
“我瞧着也不一定。天汉寨这几年势头猛着。霍大当家和他那军师...啧啧,君瀚府现在也不敢正面夯。”
秦孤桐听了心中一跳,正欲同白鸢商议。
“面来咯!三碗,小心烫。”
小贩端着面过来,白鸢眼中冒光。接过面碗,抽了一双筷子就拌起来。
呼啦一声,面汤入口。这浆水面酸爽微辣,自有一股特别的清香。白鸢半碗面下肚,深感满足。便要对着秦孤桐自夸眼光,抬头却是一愣。
秦孤桐起身借了些热水,将竹筷烫了烫。端起面碗拌好,挑了一根面条绕在筷上。轻轻碰了一下萧清浅的嘴唇。
萧清浅安静坐着,手搁在腿上,指尖垂下,恰好碰到秦孤桐的膝盖。待感觉唇边传来热意,便微微张嘴,秦孤桐将面送入她口中。
等萧清浅细嚼咽下,秦孤桐便再送入一筷子面。
白鸢晃晃头,低头继续吃面。酸爽可口,热汤暖胃。白鸢将碗一推,取出手绢插插嘴。左右无事,她便对正喂面的秦孤桐说:“我去看看船,今日能走最好。”
别了两人,白鸢先去买了一包炒栗子,边剥着栗子边在告示栏前打听:“可有今日出发,往南的船?今日不走,一两日内走也成。”
也没个人理她,各自在告示栏前推推攘攘。白鸢撇撇嘴,屈指一弹,栗子壳飞出连打好几人。听着哎吆哎吆叫唤声,白鸢心中得意刚要往里面挤。手腕一疼,荷叶包掉在地上,栗子滚得到处都是。
白鸢低头看着栗子们被臭脚踩得稀巴烂,瘪瘪嘴转身走回浆水面摊。
秦孤桐低着头,呼啦哗啦几口将冷面吃完。抬头见白鸢噘着嘴一脸委屈的走过来,愣了愣,搁下碗从怀里掏出十文大钱递过去:“想吃甚么,拿去买吧。”
白鸢夺过铜钱,气鼓鼓的说:“有人打我。”
“啊?”秦孤桐一惊,连忙将替萧清浅将兜帽拉低,揽着她四下张望:“你瞧见甚么人吗?”莫不是方家人追来了?还是迦南殿?亦或者君瀚府?
白鸢见她一脸紧张,茫然道:“我也不晓得,你可得帮我找回场子。一包炒栗子了!整整一包,我刚吃几颗!”
秦孤桐哪里知道缘由,护着萧清浅往外走,口中安慰道:“好好好,给你卖十包。莫咋呼了,赶紧走。”
白鸢撇撇嘴:“你敷衍我。”
秦孤桐神色凝重,却不得不耐心安抚:“没有没有。我们先找到船,也好去买栗子。”
白鸢这才满意,拿起行李跟着她疾步离开。三人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下来。秦孤桐一步上前将萧清浅挡在身后,抬手握住腰间的横刀。
“女侠!我我我...”来者是个穿短褐的半大少年,白皙秀美。少年刚要开口说话,被秦孤桐气势所吓,结结巴巴说不出来话,指着后头的白鸢,慌忙伸手指着说,“她她...她找船。”
白鸢上前瞪着他:“我找船,碍着你了?”
短褐少年顿时红着脸,抓着衣角嚅嗫道:“我们船,往...南。”
白鸢没见过这般面皮薄的男孩,她觉得这世间的男孩都该跟黄犬一般。纵不会都将好吃的让给她。也多半应该整日里快快活活的,爽朗的大笑,人后露出小犬牙。半尺长的伤口也不皱眉。天塌下来,也敢拍着胸膛去顶起来。
哪有这样,说句话都颤颤巍巍的。
此时,远处传来爽朗的打趣声——
“哎呀,谁欺负我们小阮了?”
短褐少年闻声如见救星,清澈的眼睛巴巴看着来人。
来人是位韶华之年的女子,穿一身茶色窄袖束腰的圆领袍。双手绑着牛皮护腕,身后背着一把四尺角弓,腰间挂着皮箭囊。里面十白六赤四黄,二十只羽箭。头饰简洁利落,只用一枚素银环高高束起。细剑眉斜飞鬓角,英姿飒爽。
秦孤桐松开萧清浅的手,抱拳行礼:“我等并无恶意。”
那女子抱拳回礼,笑道:“我等也没有恶意。我们的船马上要离港,前往广陵城。听码头的兄弟说,有人想搭船向南。我想着多挣一文是一文,倒让姑娘误会了。”
秦孤桐牵着萧清浅的手,一时间有些踟蹰。她当然盼着今日走,离鹤鸣山越远越好。虽至今还未遇到追兵,但秦孤桐心中总是忐忑不安。
可眼前这女子是否可信,实在难料。若是错上贼船,长江茫茫,连逃都无处可逃。
“姑娘不必担心。”那女子似乎看出她的担忧,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她看,“这是我的命牌,由十二城盟发出。我是荆钗门外事堂主,向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