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山寒月,云窗半影。白衣女子临风而立,静默不语。
“我叫秦孤桐,清风响万松,寒玉秦孤桐。”
“我在方府做事,负责看管书楼。”
“平时也就晒书打扫,日子清闲无趣。”
“偶尔我也会偷偷出府下山,山下其实也寻常。若说新鲜好玩的,近日来个说书人,唱作俱佳...”
——魔怔!
秦孤桐梦中惊醒,愣愣的看着屋梁。
拇指大的蜘蛛,在木梁之间结了精巧的网。勾着一根丝,垂在空中荡来荡去,仿佛在嘲笑她。
掀被起身,冷水洗漱,将门外的食盒提进来。喝了半碗粥,脆笋嚼在嘴里,却越发觉得气闷。干脆搁下碗筷,提刀出了院子。
劈、扎、斩、撩...挥刀三千次,大汗淋漓。收刀归鞘,吐出浊气,一阵畅快。
冲了凉水澡,换了一身月白衣裳,将冷粥馒头小菜一扫而过。秦孤桐慢慢悠悠的来到薇薰菀。还未开口请人通报,就见方未艾兴高采烈的出来。
“咦,这不是我们府上刀法第一的秦女侠吗?怎得有空到我这儿来。”方小姐背着手,仰着小巧的下巴。
秦孤桐听她口气古怪,不着痕迹的皱眉,低头轻语:“小人前来取家训,小姐若有事,小人改日再来。”
方未艾最恨她这副软硬不吃,油水不进的摸样。又爱装模作样,可嫌的很。“慢着,哥哥先前发榜要请位女武师陪我,今天有位不错的,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姓秦的平日素不愿多事,也不知她愿不愿意,要是能去把把关最好,方未艾暗想。
“是。”秦孤桐倒是一口答应了。
曲折游廊,三步宫灯。一旁假山怪石林立,一旁白玉石盆,五色新菊半开半抱。
路过方大少爷的书房,朱楼三面邻水,一池菡萏。方未艾见着红莲并蒂,顿时迈不动步子,扯着秦孤桐一角:“那并蒂莲真好看,秦姐姐,折给我可好。”
翠云千层,花叶稠叠。秦孤桐却看出是两朵荷花交缠,并非什么并蒂莲。她也不说破,只风凉道:“折什么花,秦姐姐又不是情哥哥。”
“噗嗤。”方未艾被她逗笑,也不管那并蒂花。
方府明堂正厅,碧瓦雕栋,高耸巍峨。
两排侍卫,单衣青帻,列站森然。
厅中地上垫一层和阗地毯,上面铺着栽绒银丝毯,待天气再转凉就铺毳毡毯,跟着气节时令换。秦孤桐鲜少去前府,一步踏进险险崴了脚腕。
“少爷。”秦孤桐躬身行礼,低头垂手站到一边。厅中玉炉正浓,她却嗅见果香,抬眼一瞟,见台案上鲜果罗列。
方府大少爷坐在上座,他生的剑眉虎目,端方英俊。方兴见秦孤桐面生,迟疑片刻才想起。他打量秦孤桐一眼,见她垂首低眉,想起父亲曾说她不通人情,却知世故。
方兴搁下茶杯站起身,指着厅中女子对方未艾说:“这位是华山高徒,何俪何女侠。”
方未艾顿时满眼星星,看着何俪连连追问:“华山女侠?那你可认识华山莲?”
何俪闻言失笑,掖了掖鬓角碎发:“小姐说的是丹谷师姐吧?那江湖闲人胡诌的群芳谱、美人榜,倒是会乱起绰号。”
“那你可认识她?她是甚么样的人?武功可高?是不是真如传闻中,一剑千叶莲,半杯三春雨。”
“丹谷师姐现在是西峰首座,常在太乙莲台闭关,我许久不曾见过她。丹谷师姐气度人品非凡,至于武学修为,我派中年轻一辈只有箫引风师兄能与她一较高下。”
“华山双壁!一箫引风来,两剑随云去。箫引风啊啊啊,何姐姐你快给我讲讲......”
“好了。”方兴无奈打断她,“来日方长,日后你多得故事听。何女侠车马劳顿,你且让她先歇歇。来人,带何女侠去客房。”
方未艾依依不舍的看着何丽离开,转头看向方兴,刚要说话,就被方兴堵回去:“我山下还有诸多事情,你不可胡闹,闲来无事可去寻你嫂子,与秦姑娘一同也好。莫要给我生事,江湖不是甚么好地方,离了方家,外头那些蛇鬼片刻就将你活吞了。”
方未艾撇撇嘴,冲他吐舌。勾着秦孤桐的胳膊出门而去,回去的路上忍不住问:“你觉得方才那华山女侠如何?”
“气息沉稳,目光有神。是个练家子。”
“上次那个劳资北山女神枪不也是练家子,结果了!哼,居然一招就趴下。”方未艾又埋怨又有些小得意,她推推秦孤桐,“你帮我去试试好不好?”
秦孤桐望着来往的巡逻侍卫,懒懒道:“不去。”
方未艾轻哼一声,惋惜的说:“这骊珠龙眼可是从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跑死了几匹马,我是不知。我只晓得,这是今年最后一批。错过,就便要等明年了。”说完,笑吟吟的看着秦孤桐。
秦孤桐撇了她一眼,沉吟片刻道:“过几日吧。”
方未艾笑颜绽开,拉起她的手往薇薰菀跑,边笑道:“今早,吴管事送来一盒,本就想着给你的,我不爱吃...在哥哥那尽看你往桌上瞟,当我不知道吗?馋猫儿!”
秦孤桐低头笑了笑,似有些不好意思。
方未艾很是得意,拉着她仰首阔步进了薇薰菀。荷兮正在门旁候着,见她们连忙上前迎。方未艾摆摆手,让她赶紧去小厨房将龙眼取来。
木盒湿漉漉的,尺寸不大却是颇重,冰凉的寒意丝丝透过。秦孤桐低头看着木盒,怔楞半天才开口道谢。她端着木盒离开,起先脚步缓慢,似有心思,后来越走越快,径直进了书楼。
移木柜、开铁门、过暗道、一路不停。待到篱笆前,开口轻呼:“慈姨,你在不在?我是阿桐,来看你了。”
木屋门“吱”的打开一条缝,露出慈姨惊措的脸,“阿桐!怎么是你?”
秦孤桐将手中湿漉漉的盒子托起,干净的脸上笑容灿烂,献宝似的递上去:“慈姨,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好吃的!”
慈姨从门缝里走出来,关门上前打开篱笆栏杆:“呵,阿桐有心了。我一个老婆子知道个甚么好吃不好吃,还是阿桐带回去自己吃吧。”
“慈姨一点都不老!顶多、顶都和我娘差不多。”秦孤将木盒推过去,“慈姨,你尝尝吧。这可是二小姐赏我的,我没舍得吃,听说真好吃。”
慈姨一怔,摸摸冰凉的盒子,喃喃道:“.....二小姐。”
“嗯!二小姐人可好了。”
慈姨抬头对阿桐一笑,指着院中的石桌说:“那让我瞧瞧是甚么好宝贝,让我家阿桐这么上心。”
阿桐连忙疾步过去,小心放下木盒,仔细揭开盒盖,笑眯眯的说:“慈姨你看——骊珠龙眼!这可是从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跑死几十匹马、累伤七八条好汉唻。”
外嵌六合如意文的花梨木盒,盒里也是饰纹锡裏,贵重异常。放一块方正的冰块,已融化小半。冰水从盒底宝相莲花纹孔流出。阿桐用手将碎冰拂开,露出半尺见方的蟠龙中山玉盒,打开一看,盒里安放着滚圆的骊珠龙眼,纵横三列,正好九颗。
骊珠龙眼有鸡卵大,浑圆可人。是龙眼中数一数二的珍品。秦孤桐取了一颗递过去:“慈姨尝尝,岭南第一品,鲜甜胜荔枝。快尝尝。”
慈姨被她逗笑,连忙接过去:“好好,乖孩子。”
乖巧伶俐的少女,慈眉善目的妇人,好一幕和乐融融的天伦之相。
秦孤桐如孺慕情深的孩子,献宝般讲述着知道的小消息。只她日常生活只在方府地界,说来说去也不过府中琐事,少爷小姐,丫鬟小厮。慈姨却听的入神,不时还追问几句。
“慈姨,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秦孤桐说着垂下头,今天她来已犯了规矩。
“真是个好孩子,慈姨在这谷里也无趣,你时常来说说府里事情,我也解闷。”慈姨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老爷这段时间不在,不过你也要谨慎些。”
秦孤桐惊喜的看着她,重重点点头:“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