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气的是他每次还要边吃边挤兑路过的人,例如什么——
“哈哈哈,让你见天儿的瞎颠儿,倒不上来气儿了吧。”
“你小子有点儿出息,甭一天到晚净跟姑娘打联联,你丫就一灯泡儿知道不?”
反正诸如此类,将老北京的臭贫发挥的淋漓尽致。
那时候的珠市口,叶歧路是最拉仇恨的,因为他的优异成绩和眉梢眼角的冷漠倨傲;而最欠抽的毫无疑问是傅立文,他的那张破嘴有时候真让人恨不得撕烂丫的。
叶歧路一靠近,傅立文黑溜溜的眼睛就注视他,端着饭碗又往嘴里扒一口饭,阴阳怪气地叫:“哎呦呵,叶歧路老师来了,赶紧的快进屋儿,您的好学生等的黄花菜儿都凉了……还真别说,我越看越觉得你俩忒搭调儿,那个词儿是怎么说的来着……哎对,蛇鼠一窝。”
叶歧路的目光在傅立文的身上荡了一圈,没什么情绪地说:“会聊天吗?”
傅立文斜楞了叶歧路一眼,刚要反击回去,就被老傅直接一个脑盖拍老实了,“小屁孩子才吃几年饭啊?你那破嘴就不能有个把门儿的?成天胡咧咧个没玩没了的,有你那么说哥哥们的吗?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如去写几道题!”
傅立文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是看不上傅传心那个娘娘腔,看他让你带他求着叶歧路教他功课的那个样子吧,娘娘唧唧,连带着叶歧路一起,呸!没出息透了!”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吧!”老傅又是一个脑盖上去,“砰”的一声连叶歧路都吃了一惊,而傅立文直接蹲在那疼哭了,擎着饭碗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叶歧路识趣地走进了炒肝店——傅传心正躲在厨房门后面偷偷摸摸地往外看。
见到叶歧路进来了,傅传心才蹑手蹑脚地亮出身影。
不得不说傅传心长得着实周正,浓眉大眼一身凛然的那种帅气,丝毫没有傅立文所谓的“娘娘腔”——在叶歧路看来,傅传心最多就是胆子小一点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尤其胆小……
叶歧路在炒肝店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示意傅传心坐在他的对面,然后他摊开之前来时在看的那本辅导书,摆在傅传心的面前,“你给我说的这几道题我都看了,这在代数里不算是最难的类型题——”说着他拿过傅传心的钢笔,在一张白纸上演算了五分钟,将解题过程递给傅传心,“你先自己看看能不能懂。”
傅传心接过答案认真钻研了起来。
在这期间叶歧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RockStar”上,他突然问道:“Rock?你喜欢摇滚?”
傅传心点点头。
“摇滚,摇滚……”叶歧路在唇齿间咀嚼了几次,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我们中国真的有摇滚吗?”
“当然啊!”傅传心略微有些激动了,眉飞色舞地说,“歧路哥你平时没关注的吗?方晓啊!去年他就超级有名儿了,还是我们北京人呢。”
叶歧路皱了一下眉。
好像……听说过……
又好像没听说过……
几个小时后赵志刚就从老何那边过来找叶歧路了。
无独有偶的是,涤非正好也出来找叶歧路,三个人顺理成章的在炒肝店碰头了。
说明了去处,涤非当然要参与一份——他那坏掉的自行车还扔在香山呢,不过这些问题在他们这儿都不叫事儿,从家里偷个自行车出来还不易如反掌?
至于回家会不会又要遭一顿打,那也是明天的事儿了。
当他们骑车到达五道口的目的地时,星星已经挂满了天空。
而夜晚的到来,正是点燃一切的开始。
他们锁好自行车后,又走了十来分钟,赵志刚停住了脚。
叶歧路看了一眼旁边的这家店,大咧咧的几个字母悬挂在上方,“Timeout”,经典的迪斯科夜总会装潢,虽然表面装潢的相当前卫,但也抵挡不住从内而外散发的一股醉生梦死的味道。
说真的,在这个时候,叶歧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一切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至于疯狂那就更差之十万八千里了。
“走——”赵志刚做了个前进的手势。
然而等他们刚踏进店门的第一脚,叶歧路就发现自己何止大错特错!
虽然只有薄薄的一扇门,但却将这个世界硬生生地隔出了两个时空!
令人窒息的鼓点声毫不留情地洞穿着耳膜——尽管他们似乎还在很遥远的地方。
Timeout的楼梯是向下走的。叶歧路还是头一次见到有迪斯科这样设计,但话又说回来,这是名副其实的Underworlds,地下世界!
楼梯不算长,但也不算短,旁边的墙壁涂满了不知所云的涂鸦和鬼画符一样的签名——显然大部分乐手或者歌迷在这面墙上留下他们的大名时,头脑是混沌不堪的。
当叶歧路见到这个地下世界的第一眼的时候,宛如遇到了人生的初恋,那种欲语还休、怦然心动的悸动感——
这个地方竟然这么大!
而且有着数量不算少的客人,都快要堪称人头攒动了。
叶歧路粗略估算了一下,最少最少也有小一百人了。
接下来他注意到这里不同于普通迪斯科的另一个地方: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吧台和坐席,一个都没有!制造者仿佛清楚地知道,人们在这里不要那些东西,它们的作用只是障碍。
之前的一个绚烂的舞台已经进入了尾声。
叶歧路他们也只听到了尾声。不过仅仅是个尾声,就让叶歧路已经难以分辨舞台上的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器械。
紧接着,叶歧路就觉得周围的人都已经疯了,有几个女同志看起来都快进入崩溃的边缘了,在嚎啕大哭——叶歧路只能看到她们的动作和表情,哭声尽数淹没在疯狂的鼓点和疯狂的吉他声和疯狂的嘶吼中了。
“走,我们往前面挤挤。”赵志东说道,然后扯着叶歧路和涤非的胳膊就往前挤。
灯光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全灭,一片黑暗里,掀起的是更疯狂的叫喊。
咚咚咚——呛——
最先是鼓声。
人们翘首以盼。
咚咚咚——
还是鼓声。
鼓声敲击的时间越长,越能敲击进人的心里——每多敲一下,就多陷入一分。
就在人们甚至以为这支乐队只有鼓手上场的时候,主唱一声划破天际的呐喊撕破了最后的防
线。
下一秒,吉他和贝斯一起横行霸道地灌进了人们的耳朵里。
而主唱这个时候又没了声音,只留下了吉他在贝斯和鼓的辅助下忘我地Solo,华丽到无以复加,堆叠到人们头皮发炸。
“黑风车!”赵志东扯起嗓子对叶歧路喊,“这个乐队的吉他是个非人类!大部分的吉他solo是在间奏或者高丨潮,宣泄情绪的,而杨平科是个他妈的神经病!炫技炫到丧心病狂!应该是国内电吉他第一好手啦!”
赵志东的话音将落,灯光骤然亮起!
从黑变为白,毫无过渡,就像黑风车乐队一样,极端且犀利。
与此同时,站在话筒架之后的主唱闭着眼数完最后一个拍子,猛地张开眼睛,嘶吼起来。
是的,那是嘶吼!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每个人都在接受最后的审判。
在华丽的旋律之下,撕心裂肺的嘶吼——两种极端天丨衣无缝地嵌合在一起,仿佛他们天生就是神仙伴侣,又仿佛他们天生就有杀父之仇——他们纠缠、亲吻、拉扯、厮杀!
而这个主唱在舞台上最常用的动作就是饱含质问地指向观众。
每次他一指下来,观众就会掀起比之前更高一倍分贝的音浪。
简直是冲击波!
叶歧路难以控制心跳地加快。
是不是连上帝都要疯了?
最后,那个拥有着一头长发的主唱仿佛在对天地宣誓般的大吼了一句:
“我们将拥有一整个世界!”
然后,他们华丽退场。
留下的是一室发疯的歌迷。
甚至连服务人员都在起舞了。
叶歧路深呼吸了好几次。
涤非也在忘我地呐喊。
这就是摇滚!
要宣泄!要纵情!要质问!要疯狂!
叶歧路抬起手,一把攥住易云舒的右手手腕,猛地将他拽了回来,嘴角依然含笑,声音也很平稳——但是很明显,不爽已经从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里渗透了出来,在场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出来——“您什么意思?说清楚。”
易云舒眼皮略略朝下一垂,目光从叶歧路紧攥着他的手上扫过,接着抬起视线与叶歧路对视,“什么意思?抱歉,并没什么深意,就是字面儿的意思。”
叶歧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仍旧冷冷地看着易云舒。
反倒是易云舒觉得对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说不定只是在思考拳头到底是落到他脸上的哪个部位比较好呢。
别人不了解,但涤非可是清楚地知道叶歧路的脾气,和下黑手的力度。易云舒毕竟是顾小白和卫武的朋友,在这地方莫名其妙地撕破脸就太不值得了,他就勉强地充当了一回和事佬:
“喂喂喂,二位兄弟,有什么深仇大恨啊?非得跟这儿迸磁儿?一人服个软儿这事儿就结了吧,您二人再这么僵持下去迟早坏菜,顾小白不脚下抹油开溜我‘涤’字倒过来写!”
顾小白叫道:“你丫甭他妈放屁!我什么时候溜过!”
涤非毫不留情地反攻:“初二那年暑假,说好的一起录像厅,后来我跟小五小六都到了,你丫后来怎么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