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产得艰难,出生之后,他十分病弱,在他记忆中,十岁之前,他都日日灌着汤药,冬日风寒,只要稍微出去,都能大病一场。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他妹妹蔚清,蔚清出生在他三岁那年,她一生下来就格外活泼,第一眼看到她,蔚清就哈哈笑着伸出手,拽住了他的手指。
他愣愣看着蔚清,听他母亲道:“这是你妹妹,小焕,以后她会保护你,你别担心。”
他母亲刚说完,他父亲便不乐意道:“你瞎说什么,以后小焕会保护清儿才对。”
于是两个人就着谁保护谁的问题,就这么拌起嘴来,吵了许久后,他母亲同父亲道:“你以后离清儿远些,千万别把她教坏了!”
谢焕三岁时候还不太明白父母说话是怎么回事,等他长到五岁,便懂得了许多事。
他的家庭非常复杂,他母亲叫蔚岚,是一个当着丞相的女人;他父亲谢子臣,是一个娶了丞相的尚书令。他母亲来自于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男女观念截然相反,所以在他母亲心里,蔚清才是一家之主,而在他父亲心里,就觉得,荒谬。
这么复杂的逻辑,谢焕五岁就明白了,原因无他,他是个天才。
一个三岁能诵五岁能文的天才。
他的聪慧一度让他母亲的好友林夏觉得,他可能是个穿越人士。为了验证这件事,有一天林夏偷偷摸摸靠近了他,小声道:“哥们儿,对个暗号。”
谢焕就抬头看她,然后她就看见这个阿姨贼眉鼠眼道:“你认识李白吗?”
谢焕神色平静,眼带怜爱看着林夏:“不认识。”
因着这些事,谢焕一直觉得林夏是个智障。而蔚清很喜欢和林夏玩,所以他觉得,蔚清也是个智障。
相比起病弱但聪慧的谢焕,蔚清从小就强壮得有点过分。她三岁就跑去提了把大刀,要谢子臣教她,谢子臣眉头一挑,冷着声道:“扔掉。”
然后让人塞了一些花样给蔚清,又给蔚清请了个绣娘。
不过这件事也就持续到蔚岚回来之前,晚上蔚岚回来之后,她直接把绣娘轰了出去,给了蔚清一把大刀,随后道:“我蔚岚的女儿果然有女子风范,你有这般志气,母亲很是欣慰。”
之后不知道她和谢子臣是如何商量,反正第二天谢子臣满脸春光走在院子里,看着女儿提着大刀,也只说了句:“换把剑吧,刀不好看。”
然而蔚清没有换刀,她就抱着刀,天天练,一直练到八岁。甚至于在进宫面圣那天,她还提着那把刀。
当时谢焕十一岁,他身体好些了,便被谢太后召入宫中,当作伴读。他脾气温和,宫中那位十五岁的天子似乎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于是谢太后就让蔚清也过来,好让气氛热闹一点。
三个少年初次见面,谢焕身着华衣,规规矩矩行了大礼道:“见过陛下。”
话刚说完,他就听见身边有窸窣之声,他抬头一看,就见蔚清已经大步上去,握住了天子苏琉的手,满眼深情道:“美人,你可知爱情是怎样的感觉?”
苏琉愣了,他有些犹豫转过头来,看向了跪着的谢焕,谢焕面色不动,从容道:“陛下,我妹妹年纪尚小,不懂得如何夸人。小妹应是被陛下圣容倾倒,表达喜爱之意,望看在小妹年幼,原谅则个。”
苏琉听了之后,反应过来,笑了笑道:“魏姑娘真是冰雪可爱。”
蔚清被这么夸一下,这辈子,头一次红了脸。
自那之后,谢焕就带着蔚清在宫里,给苏琉伴读。
苏琉是一个好帝王,他脾气温和,胸纳百川,在蔚岚和谢子臣的教导下,成为了一个难得的好皇帝。
因为脾气相似,谢焕与他也如好友一般相处,他们两人一起宠着蔚清,蔚清便在盛京越发横行无忌,鲜衣怒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蔚清小时候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哥哥,等我长大以后,我保护你。
认识苏琉之后,蔚清说的话就变成了:“琉哥哥,等我长大以后,我要当大将军,为你开疆辟土!”
苏琉听这些话的时候,也就是笑,谢焕就好脾气摇摇头道:“别闹了。”
后来蔚清长大一些,突然就不说这样的话了,谢焕察觉蔚清情绪有了转变,在看书的时候问抄着书的蔚清道:“你怎么不去给陛下表忠心了?”
蔚清有些苦恼,她撑着下巴:“因为我不打算表忠心,我打算去表白。”
谢焕手抖了一下,他抬起头,一眼扫过去,发现蔚清之上写满了什么……窈窕君子,佳人好逑。
为了谢家和魏家的前途,谢焕终于道:“别瞎说话。”
蔚清撇了撇嘴,等到第二天下课,苏琉皱着眉头,颇有些惊慌拉住了谢焕,终于道:“云青,”他叫他的字,有些慌张塞了张纸给了谢焕,小声道:“你管管清儿吧。”
谢焕面色不动,点了点头,平静道:“臣知道了。”
而后他回到家里,打开了那封狗爬字写的“情诗”。
他什么都没说,把信上交了谢子臣,然后蔚清被关在家里,绣了七天的花。看着蔚清绣花,林夏走过感慨:“这么绣下去,《葵花宝典》都练成了啊。”
谢焕不知道什么《葵花宝典》,他就算了算,如今蔚清12岁,苏琉19岁,要天子等一等蔚清……呃,是不是荒唐了点?
谢焕觉得荒唐,谢子臣却是认真考虑了。他看了蔚清的信,左思右想,还是去找了苏琉。
他犹豫着开口道:“陛下,明年您便到弱冠之年,我与魏相也要还政于您,告老还乡,临走之前,老臣想同陛下谈谈您的婚事……”
“老师,”一听这话,苏琉有些踌躇开口道:“朕觉得,自己年纪还不到时候……”
谢子臣微微一愣,苏琉抿着唇道:“朕……朕从小看谢大人和魏相相处,总觉得娶妻还是要娶一个自己喜欢的。”
听到这话,谢子臣微笑起来:“那您可有喜欢的?”
“暂时还没有,”苏琉迟疑道,随后肯定开口:“以后会有的!”
谢子臣点点头,站起身道:“那陛下放心,此事臣会办妥。”
隔日,钦天监就出了消息,夜中天相有异,皇帝五年内不宜大婚。
得了这个消息,蔚清在家里高兴得上蹿下跳,抓着谢焕道:“哥,皇帝哥哥是不是在等着我!”
谢焕垂眼看着蔚清的手,冷着声开口:“你手上,脏。”
蔚清混到十五岁及笄,终于到了议亲的时候。蔚清生得美,完美继承了蔚岚和谢子臣所有优点,说是盛京第一美人也不为过。然而因着那脾气,谁都不敢招惹,于是上虽然已经及笄,却无人上门提亲。
谢子臣愁得要命,蔚岚却是极其潇洒道:“女子情爱,何须担忧,喜欢谁,主动出击才是!”
蔚清大受鼓舞,她同蔚岚点点头道:“母亲,我明白了。”
和谢子臣下棋的谢焕直觉不好,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就传来了蔚清夜闯内宫的消息。
当时谢焕还在睡觉,他被内侍吵醒时,觉得有些头疼,然而他还是要打起精神去内宫领人。他去了内宫之后,本以为会看见鸡飞狗跳的场景,结果却只看到蔚清跪在大殿门口,她明显是哭过,却在他来的时候擦干了眼泪,努力维持着冷漠的神色。
谢焕心里一跳,抬眼看向苏琉,苏琉神色平静,似乎有些疲惫道:“小焕,带着她回去吧。”
谢焕也没有多问,恭敬行礼后,领着蔚清回去。
那天晚上,蔚清没有哭闹,她跟在谢焕身后,神色平静。
谢焕却是有些忍不住了,他终于道:“你同他说你喜欢他了?”
“嗯。”
“他拒绝了?”
“嗯。”
“无妨,”谢焕拍了拍蔚清的肩头:“哥哥会给你找更好的男人。”
蔚清没说话,好久后,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道:“哥,你身体一直不好,他们说火珊瑚对你身体好,我去给你取来。”
“这样的事儿,不用你做。”
“我去取吧,”蔚清笑起来:“当是我孝敬你的。”
谢焕沉默下来,他清楚知道,蔚清不是为了给他取火珊瑚,而是要找个借口,离开盛京。
他点了点头,当天晚上,蔚清同蔚岚拜别,留了信给谢子臣,便离开了盛京。
谢子臣收到信的时候,和蔚岚大吵一架。
“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就这么一个人出去闯江湖,出了事怎么办?!”
蔚岚神色平静:“我十四岁的时候,都已经拿着军功回来了。”
谢子臣看着她,捏紧了拳头:“所以我很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没有早一点遇见你,所以才让你这么理所应当说这句话。我希望我的妻儿都能被人宠着爱着,而不是理所应当说,十四岁就该顶天立地了。”
蔚岚愣了愣,她看着谢子臣,好久后,她轻叹出声:“子臣啊……”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最大的宠爱,”她转过头去:“应该是给她选择的能力。”
她太清楚在这个时代里,一个女子若想活得肆意,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了。她不愿让蔚清活成这个时代的女人,所以宁愿她年少时走遍山河去磨砺。
蔚清走的消息,谢焕第二日带回去给了苏琉。
苏琉听到这话,也就是微微一愣。片刻后,他缓过神来,慢慢道:“朕知晓了。”
而后谢焕就没有了蔚清的消息,直到一年后,他收到了蔚清带回来的火珊瑚。
他靠着蔚清给的药,身体慢慢好了起来。没过多久,他开始收到蔚清的信,蔚清信里说了很多,讲了这世界,这山河。
有一年春节,苏琉问他,清儿还好吗?
他说,挺好的。
苏琉无言,当天夜里,他喝醉了酒,这个一贯自持的帝王,终于抓住他的袖子,沙哑道:“我知道她给了你信,你给我看看吧。”
谢焕没说话,片刻后,他终于道:“既然拒绝了她,又何必挂念?”
“我困在这深宫了,”苏琉苦笑:“难道还不能为了书信挂念她?”
于是两个人头一次做了出阁的事儿,他带着苏琉偷偷出宫,到了他房里,将蔚清写的信给他看。苏琉哭哭笑笑,谢焕终于道:“其实清儿不介意进宫。”
“我介意。”
苏琉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谢焕,你不懂,你不懂的。”
谢焕不懂,他不明白苏琉的懦弱,也不懂苏琉的拒绝。
蔚清游历三年,十八岁那年,蔚清终于回来了。她回来时候只有一个人,黑衣墨发,背上背了把大刀,红色结绳挂在刀上,随风飘摇。
她再也不活蹦乱跳,她沉静平稳,跪在苏琉面前的时候,看不出过往半分影子,好像面前人从来只是君主,也从来未曾有过喜欢。
那年外敌来犯,蔚岚和谢子臣已经退隐,满朝文武正是跃跃欲试想要挑战这个小皇帝权威的时候。苏琉派人出战,满朝文武,无一人应战,苏琉在高台上捏紧拳头,这时候便见女子黑衣长刀,平静从容走进了大殿,撩起身前衣摆跪在了地上,平静开口:“臣蔚清,请战!”
蔚岚之后,武将之列,便偶尔会有女子入朝。比如蔚清,她出去游历的几年,便去了边关,在桓衡手下磨炼了一年,得了个军职。
苏琉允了她,带兵离开的那天,谢焕问她:“不是不喜欢了吗,还这么拼命做什么?”
蔚清灿然一笑:“桓叔叔和我说,喜欢这件事,自己放在心里,也是很好的。而且,驱逐外敌,也只是为了陛下嘛。”之家
谢焕愣了愣,然后便看见蔚清打马而去。鞭带晨露,身披星辰。
战场上了一次,便有第二次。
谢焕在文官中位置越做越高,蔚清就在武将中越坐越稳。而苏琉一直孑然一身,年仅三十,也没有子嗣。
朝臣终于急了,催促着他,而蔚清静静看着苏琉,也开始觉得有些累了。
有一年宫宴,蔚清回来,苏琉亲自给她斟酒。
蔚清镇守边关,一年也就回来这么一次,每年苏琉都会单独留她说几句话。
她喝了苏琉给的酒,抬眼看他:“陛下为何还不娶妻?”
“没遇到合适的。”苏琉笑笑。蔚清便直接道:“陛下不娶妻,臣心里便会有幻想,以为陛下喜欢臣。”
苏琉手微微一颤,蔚清闭上眼,轻叹出声:“是臣不是了,其实陛下娶不娶妻,又与臣何干?”
说着,蔚清将酒一饮而尽,睁开眼睛,平静道:“陛下,臣今年二十三。”
“我知道。”
“臣累了,打算嫁人了。”
苏琉微微一愣,他抬眼看着蔚清,张了张口,好久后,只说出一句——恭喜。
蔚清点点头,她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当年她这么狼狈从宫里跑出去的时候,她是哭了的。
少女的时候,她认认真真和他说喜欢她,他认认真真回她,若你报了这样的念头,便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然而这一次她没哭,她甚至有种放下的轻松。
她回到家中,便开始了自己的相亲大业。她是个极有行动力的人,很快就挑遍了全盛京的好男儿。
苏琉知道,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谢焕听说,陛下染上了夜里酗酒的习惯。
谢焕没有说话,他终于还是去了东山,恭恭敬敬同谢子臣道:“父亲,还请去说说陛下吧。”
谢子臣看着面前已经位居丞相的儿子,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谢子臣入宫时,苏琉已经醉在酒窖里,他有些吃惊,自己这位学生一贯自持,怎么就成了这样子?
谢子臣犹豫了片刻,恭敬拜见后,终于道:“陛下,去醒醒酒吧。”
“老师,”苏琉坐在地上,喘着气道:“我不能醒。”
“陛下……”谢子臣皱起眉头:“为何不能醒?”
“我醒了,”苏琉痛苦闭上眼睛:“我心里难受。”
谢子臣没说话,苏琉却似乎找到了出口,他抬手戳了戳自己心口,沙哑道:“我,心里,特别难受。”
“既然难受,”谢子臣有些疑惑:“为何不遵循心意?”
苏琉没说话,谢子臣声音温和:“你喜欢清儿吧?”
苏琉沉默着,谢子臣继续道:“既然喜欢,为何不让清儿入宫?你是怕清儿不习惯后宫生活,还是……”
“我父皇不是病逝的。”
苏琉突然开口,谢子臣微微一僵,苏琉撑起身子,静静看着谢子臣:“我母后,也不是自愿殉葬。”
短暂错愕后,谢子臣平静下来,他毕竟是看过大风大浪的人,冷静道:“陛下听何人谗言?”
“是不是谗言,你心里不清楚吗?”苏琉红着眼:“我母后,她用命换了我的荣华富贵,我不该知道吗?!”
“所以,”好久后,谢子臣慢慢开口:“你是因此,不愿意与清儿在一起,是吗?”
“你、魏相、母后,你们养育了我,你们是我的老师、长辈、母亲。”苏琉眼泪砸落下来,看着谢子臣:“你和魏相撑起了大魏半壁江山,因为有你们,才有了如今的大魏,朕不能怪你们。你们是我的家人,谢焕是我的兄弟,我不能恨,不能怨,不能怪。可是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娶仇人之女为妻?!”
谢子臣神色平静,他点点头:“我明白了。”
“陛下说的是,”他叹了口气:“陛下有陛下的考量,是老臣冒昧。只是不知,陛下既然已经知道此事,又打算如何处置?”
“朕知道很久了,”苏琉闭上眼睛:“朕当年没有处置,也不会再做处置。太傅,您回东山吧,这一辈子,朕都不想再与您和魏相见面。”
谢子臣没说话,好久后,他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叩首道:“臣遵旨。”
等回了家中,蔚清刚相亲完回来。谢子臣招手让她过来,他将当年原委说了清楚,最后道:“好好当个臣子,其他别想了。”
蔚清听这话,发着愣,好久后,她突然笑起来:“他果然还是喜欢我的。”
说着,她高兴道:“他果然喜欢我!”
那天晚上,蔚清再一次闯了内宫。
当时苏琉正洗漱完在睡觉,突然就听到女子温和的声音:“苏琉。”
苏琉动作僵了僵,片刻后,他垂下眼眸,平静道:“谁允许你私闯内宫?”
“苏琉,我就说一句话,”蔚清笑着道:“这辈子我家欠了你家的,咱们俩是没法在一起了,不过我还是会喜欢你,会等你。等下辈子,我不是蔚家的女儿,你要同我在一起。”
苏琉抿着唇,手微微发颤。蔚清轻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
话没说完,就听女子高兴道:“走啦!”
蔚清是当夜出的城。
而后她没再回来,那年冬末,敌国发起了大举进攻,蔚清领军重创,而后传来了蔚清阵亡的消息。
那天刚好是冬至,苏琉和谢焕喝了酒,然后苏琉就做了梦,梦里是年少时候的蔚清,一把大刀耍得虎虎生风,鲜衣怒马,笑声爽朗清脆。
他记得,少年的自己,极喜欢站在城楼上看她驾马入宫的模样。那时候的她朝气蓬勃,像第一缕晨曦,第一春光。
他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他觉得有些口渴,就叫了人,只是刚叫出声,就听见太监匆忙道:“陛下,边境急报。”
“说。”
“蔚将军领军重创敌军主力,斩敌二十万,大获全胜。”
“好。”他点了点头,发着愣,脑海里还是蔚清驾马进了宫门,知道他站在楼上,抬头朝他微笑的模样,而后他就听到太监说:“但蔚将军不幸……落崖身亡。”
那天大概是下了雨吧。
他就听到一声雷鸣,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而后他就听见有人的吵闹声,他更衣出去,看见谢焕穿着华服,喘着粗气,静静站在他面前。
谢焕红着眼。
这个男人,冷静从容了一辈子,头一次红了眼眶。
他颤抖着身子,沙哑道:“陛下,”说着,他慢慢跪下身来,叩首出声:“臣愿意臣之所有,求陛下,迎蔚清,入主中宫。”
苏琉没说话,谢焕压抑着哭声,颤抖着道:“陛下,她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嫁给您。她求了一辈子,我和她都知道,她活着时不配求,如今她死了,臣愿意所以,求陛下,满足她这个愿望吧!”
苏琉觉得那个夜晚太冷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着的谢焕,好久后,他苦笑起来:“所有?性命也可以?”
谢焕僵了僵,片刻后,他抬起头来,静静看着苏琉。
他的目光很平静,他静静看着他,好久后,谢焕笑起来:“如果陛下要的话。”
苏琉从旁边抽了剑,那剑狠狠斩了下去,谢焕闭上眼睛,在剑锋来临时,他没有动弹,直到剑猛地斩了他的玉冠。
“就这样吧,”苏琉捏这剑,喘着粗气:“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对,我不知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你们还了一辈子的债,我受了你们恩惠,我还了一辈子债,痛苦一辈子,再还下去,我也不知道,这是折磨,还是还债。”
“上一辈人的事,是上一辈人的事。如今,”苏琉咬牙开口:“她没做错什么,你也没做错什么。如果有错,这个玉冠,便让它还了吧!”
说完,他扔了剑,朝着宫外冲了出去。
他和谢焕星夜兼程,直奔战场。
他们没找到她的尸体,于是他就下了山崖,沿着河边,一寸一寸地去找。
他嗓音喊到嘶哑,脚也磨了泡。所有人都劝他走,他和谢焕却固执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他终于找到她。
那是冬日少有暖阳的清晨,他和谢焕找到了一家村庄,他们上门敲响了一户人家,想要打点水喝,等开门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个姑娘。
她穿着黑色的长裙,玉带束发。她的脚似乎不太便利,看见他们时,她微微一愣。
苏琉什么都没说,他抬起手,一把将她揽到怀里。
当时晨曦第一缕光落下,蔚清慢慢露出笑容。
“你怎么来了?”
她对他的动作似乎毫不惊讶,苏琉死死抱住她。
这一辈子,他第一次对她说了实话。
“我想你了。”
他沙哑出声:“蔚清,跟我回去吧。”
蔚清大婚那天,蔚岚和谢子臣在东山,蔚岚为女儿弹了一曲欢庆的曲子,谢子臣给她披了外衣。
他们一辈子没去见过苏琉,只在每年儿女回来时,从他人话中听到苏琉的消息。
有一年谢焕询问:“母亲,如果当年苏白不糊涂,你还会动手杀他吗?”
“如果有得选,谁不想手里干干净净?”蔚岚叹息:“可这世间,总要有执刀人。”
人一辈子,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那您后悔吗?”
蔚岚认真想了想,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正和蔚清下棋的谢子臣。
她轻轻一笑。
“不悔。”
她这一辈子,不曾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