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岚和谢子臣打闹了一阵,隔日,蔚岚便带着人上谢家下聘。谢珏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但看着蔚岚大抬小抬的箱子抬进来,而蔚岚笑意盈盈上来喊上那么一句“岳父大人”的时候,谢珏整个内心都是崩溃的。
他完全不想搭理这个要娶走自己儿子的人,可是却不得不搭理,憋着所有的想法和蔚岚客套,蔚岚则是一心一意拼了命想讨好自己的“岳父大人”。
蔚岚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女人,要是放在大梁,她简直是所有公公心中完美的儿媳妇,没有哪家世家公子不拼命想嫁给她的。但她却没想到,自己却在真的准备迎娶一个男人的时候,会遭到对方父亲这么大的厌恶——哪怕谢珏没有表现在脸上,可情绪却是完全藏不住的。
谢珏讨厌她,也讨厌这门婚事。可这是谢子臣的父亲,蔚岚还是拼命想讨好他。
于是在染墨指挥着人抬东西时,蔚岚很现实的让染墨去库房里又抬了一箱金子来。
这一箱金子蔚岚没有同谢子臣说,和谢珏喝着茶时,蔚岚感慨道:“今日在下前来,除了下聘以外,还给谢大人单独带了些礼物,感谢谢大人对子臣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谢大人费心了。”
谢珏喝着茶的手一僵。他感觉他大概是大楚贵族圈里第一个能回答“嫁儿子是什么感觉”的人。他忍住想要发怒的冲动,应了一声,假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他答应了谢子臣要给蔚岚脸,所以也不会做的太过。蔚岚见谢珏就是这么淡淡应一声,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只能同染墨干瘪道:“抬上来吧。”
染墨应下声后,仆人们就抬了一个箱子进来,谢珏这才抬了眼皮,而后便看见仆人们打开了箱子的盖子。
黄金。
整个箱子,满满的全是金条,谢珏甚至不需要清点,便明白这些黄金绝对能够抵得上他们二房五年的开销。
谢珏不由得微微一愣,眼睛黏在黄金上,整个人都看直了。他的反应让蔚岚很满意,小心翼翼道:“谢大人,这个礼物虽然不知多少钱,但也是蔚岚一片心意。还请谢大人笑纳。”
“这是……送我的?”谢珏愣了愣,一般嫁儿子,啊呸,嫁女儿,对方家不都是下聘就可以了吗?还有单独送礼的?
“自然是。”蔚岚点点头,恭敬道:“虽然与谢大人也同朝为官多年,但是在下第一次以子臣伴侣的身份来见谢大人,当然要带一份见面礼上来,权当是晚辈对长辈的敬意,礼轻情意重,还望谢大人不要见怪。”
“这份礼哪里算轻?分明是太重了,”谢珏虽然已经想扑到那箱子上去,面上却还是端着架子道:“你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这种虚礼就免了,你把箱子抬回去吧。”
“是阿岚鲁莽了,”蔚岚露出歉意来,诚恳道:“阿岚不知谢大人喜好,左思右想,觉得就这些俗物实在些,不曾想到谢大人高风亮节,这些阿堵物是折损了谢大人的气节,是阿岚的不是。不过今日阿岚的确没有准备其他礼物,还望谢大人原谅在下年轻不周,将这一箱金条当做普通礼物收下吧。”
谢珏静静听着蔚岚说着,心里早就捏出一把汗来,他就意思意思,要是蔚岚真的吧银子收回去,他这才叫哭都没有地方哭。于是蔚岚刚说完,他便绷着脸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若还执意不要,那就是扫魏相的脸了。那我便将它收了吧,魏相下一次还是不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了。”
“谢大人乃在下泰山大人,这点俗物,在下还觉得少了,怎能算得上贵重?”蔚岚抬着扇子,朝着东方一指,张口便道:“东方的珍珠,西方的香料,这世上再好的东西,岳父大人都享用得。区区金银,算不上什么。”
谢珏:“……”
这逼装的好。
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蔚岚这么说着话,那点嫁儿子的气闷,居然竟就消失了。儿子成亲从来都是一件费钱的事,从未有任何一家人儿子成亲能像他一样,赚这么多钱回来的。
于是谢珏对蔚岚的态度瞬间大转,便开始同蔚岚谈天说地起来。两人没什么太多话题,聊得最多的便是谢子臣,蔚岚很好奇谢子臣小时候是什么样,然而一提到小时候,谢珏似乎就有些尴尬,支支吾吾说起来,反反复复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他小时候还挺调皮的吧……”很少有人同谢珏这么讨论谢子臣,谢珏不由得拼命搜刮自己脑海里对谢子臣的记忆,但他对谢子臣的记忆太浅薄了,这个被他忽视的庶子,过去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于是他只能把自己所有记得的小事说出来:“小时候话多,又喜欢惹事,经常和他哥哥打架,还总是争着说话,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后来有一次下河里抓了鱼,被关了几天,就乖了。从那以后就不大爱说话了……”
谢珏艰难回忆着。蔚岚没有说话。谢珏这个态度,很容易便猜出谢子臣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蔚岚不由得勾勒出谢子臣小时候的模样,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母亲早逝,拼命想要父亲的关爱,于是拼命争抢。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阵阵揪了起来。等按照礼仪下聘完之后,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心里还是闷闷的难过。于是她干脆去了谢子臣的府邸,直接去寻他。
夜深了,谢子臣已经洗漱好,正在批奏章。蔚岚披着冷意进来,他抬起头来,眉目一片温和道:“回来了?还顺利吗?”
蔚岚没说话,她疾步走到谢子臣身前,将他一把揽在怀里,靠在他胸口。谢子臣有些诧异,眉头一皱,便道:“谢家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蔚岚声音闷闷的,谢子臣放下心来,接着道:“那怎么了?”
蔚岚想开口,想问问他,小的时候难不难过。可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了。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对于谢子臣来说,这大概是三十多年近四十年的往事,那么久的时光,他大概早就不在意了,说起来,也只是徒增伤感而已。于是她闷在心口,好半天,终于道:“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
谢子臣低笑起来,用手指顺着她的发。她闻着这个人的气息,内心渐渐安定下来,谢子臣见她终于情绪好转起来,便叫了人进来备水,推了她道:“去洗漱吧。”
蔚岚低低应了一声,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谢子臣已经将所有的奏章放好,坐在床上等她。两人在一起后,谢子臣不喜欢打扰蔚岚睡眠,浴室每一日都固定了办公的时间,每次都赶在那个时间点之前把所有事做完,然后剩下的时间都用来陪蔚岚。蔚岚的事情比他少许多,便更轻松些。
她坐上床后,他用毛巾给她擦干了发,低头亲了亲她,温和道:“睡了。”
蔚岚应了声,躺在床上,谢子臣闭着眼睛睡下后,蔚岚睁开眼,静静打量着这个人。
他小时候一定很苦吧。
蔚岚思索着,对比自己小时候众星捧月的时光,她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如果她能认识他早一点,如果他们能在大梁相识,她一定好好对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这样欺负他。
谢子臣感受到她的目光,翻过身来,伸手一捞就将她拉近了怀里,认真道:“阿岚,到底怎么了,你同我说,不然我会担心的,嗯?”
“我今日,和你父亲聊起你小时候。”
蔚岚终于开口,靠在他手上,接近他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尽量平静着陈述道:“他同我说,你小时候也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后来落水了一次,就不怎么爱说话了,为什么呢?”
“这事啊……”谢子臣漫不经心开口,似乎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淡道:“小时候不懂事,总是想要父亲多关注我一点,那时候争胜好强,什么事都想出风头,以为这样父亲就会多看我几眼。那一次其实也不是落水,那是冬天,父亲翠湖里独有的一种雪银鱼,可冬天这种鱼不好抓,于是他一直吃不到。我听他念叨了几次,就一心想要表现,于是同他说我能抓到这鱼,他就同我开玩笑,说如果我真能抓到这鱼,就送我一个他亲手折的风车。”
“他给哥哥折过好几次那种风车,我见过,一直很想要。于是我就找机会去了翠湖,蹲在冰面上,用了好多方法去抓那中鱼。后来终于抓到一只,但是因为我太小了,鱼把我拽进了湖里……”说着,谢子臣忍不住笑起来:“我掉进水里,第一个想法还是抓这只鱼,于是一直抓着鱼不放,最后把我救起来的时候,我和鱼是一起上岸的。我抱着鱼回去,以为父亲会给我做风车了,谁知道父亲却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将我关进了柴房里。”
“我是穿着湿衣服被关进去的,在柴房里就发了高烧,一个人在里面,又冷又饿。那时候刚好是家主寿诞,谢家上下都很忙,我病着发不出声,大家也就忘了我还在柴房里。我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里面……结果万幸,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有人想起了我,一个下人将我抱了出来。”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其实父亲并不在意我,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我多么努力,父亲都不会看我一眼。对于他来说,我最下需要的优点,大概就是不要惹事,乖巧一点。于是我后来就不大爱说话了,假装自己仿佛不在这个家里一样,安静读书、吃饭、学习。”
蔚岚静静听他说着,将他越抱越紧,有种深深地无力感卷席了她,她握将脸埋在他胸前,认真道:“子臣,我会让你幸福的。”
谢子臣微微愣了愣,随后便看见蔚岚抬起头来,认真看着他道:“子臣,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了。”
谢子臣轻笑起来,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涌起了无尽的温柔和感动,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大概就是如此,哪怕曾经再厌恶再害怕这世界,都会在那一刻无比感激,这世界对你做过的一切。因为这一切造就了如今的你,而那个人爱上的是如今的你。
因为被你爱着,所以再无所畏惧,无所酸楚,无所怀疑。
谢子臣抱着她,温和道:“傻瓜,都过去了。我早已不在意了。”
蔚岚没说话,她一言不发。
“哦,”谢子臣想起来:“我爹没为难你吧?”
“一开始态度不太好,”蔚岚想了想,诚实道:“后来我给他送了点礼物,态度就好了。”
“礼物?”谢子臣狐疑道:“你送了什么?”
“一箱金条。”
谢子臣:“……”
片刻后,谢子臣果断道:“我明天去要回来!”
“不……不用了吧……”蔚岚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哪里有自己送给公公的东西让自己主君要回来的道理?
谢子臣想了想,觉得这笔钱的确不大好要,只能郑重警告蔚岚道:“以后不准再给谢家一分钱!”
蔚岚赶紧点头,谢子臣这才满意,收了收抱着她的手,闭上眼道:“睡吧。”
两人睡了一觉,第二天蔚岚便去找了谢珏,谢珏有些疑惑,蔚岚昨天才上门,今天又来做什么?
蔚岚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上门的理由有些幼稚,但却还是硬撑着道:“那个,谢大人,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魏相请讲。”求魔TXT
“那个,我听说您会做一种很别致的风车……”
谢珏:“……”
他这么大把年纪的贵族会做风车这种事蔚岚是怎么知道的?肯定是谢子臣这个小兔崽子!
谢珏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板着脸等待着蔚岚的嘲讽。结果蔚岚却是恭敬道:“谢大人能不能教教我?”
谢珏:“……”
这真是魏相爷让人出乎意料的爱好。
蔚岚在谢珏那里学了一天的风车,谢子臣就在家里忙活着清点聘礼。蔚岚给他下聘的数额十分巨大,他既然承诺了蔚岚要十里红妆,就绝对要做到。
当年他以为自己和蔚岚没什么前途的时候就想着,所有送到长信侯府的聘礼都必须出自他谢子臣的手,借了林夏两万两。如今他亲自下聘,自然不能怠慢。
他几乎是将自己名下所有商铺店面里的资金统统清点挪了出来,谢铜有些担忧道:“公子,您这是把自己全身家当都送过去了……”
“娶媳妇,自然是要破费一点。”谢子臣面色平淡道:“你没看到普通人家娶妻有时候为了下聘能倾家荡产,阿岚这样优秀的人,想要娶她,不倾家荡产怎么能称得上她的身份?”
“可是公子,”谢铜撇撇嘴道:“我没觉得您是娶了魏世子。”
“胡说!”谢子臣端正了神色:“成亲那天谁是新郎官?是我!”
“公子,”谢铜十分现实道:“孩子的姓确定是姓谢了吗?”
谢子臣:“……”
完全不能确定。
可这么遥远的问题谁要想?当务之急难道不是把媳妇儿娶回来吗!
看谢子臣的样子,谢铜就知道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什么话都不再说,低头去盘点去了。
谢子臣闷了口气在心头,有些抑郁,过了一会儿,便传来蔚岚回府的声音。他老远就听到脚步声,然后听到蔚岚唤他的声音:“子臣!”
她似乎很是高兴,仿佛是坐成了什么大事,谢子臣转过头去,正要询问,就看见她手里握着一个风车。
那风车的形状他太熟悉了,在他年少的时光里,这曾经是他甘愿用性命去交换的东西。
谢子臣愣愣站在原地,蔚岚握着风车走到他面前来,将风车放到他手里。
“子臣,我学会做风车了,”她认真道:“以后你想要风车,我帮你做好不好?”
谢子臣没说话,他呆呆看着那个在夜风里轻轻转动着的风车。
这是他年少的执念,他对谢家的怨,对自己父亲的爱与恨,似乎都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没了。
他一直以为,三十多年过去了,自己其实早已不在意,却直到这一分钟,他才彻底发现,他终于从过去走出来了。
遇到了一个爱他的人,给了他爱情,他终于明白被爱的感觉。
见过了阳光,就明白什么时候才算是离开黑暗。
他张了张口,沙哑出声:“好。”
“以后你想要什么,就由我来实现。”蔚岚温柔开口,拉着他的手,郑重道:“子臣,我这辈子,都会一直如此爱你。”
他说不出话,他有无数言语。他也想说,他是这样的,也是如此的。
可他说不出来,只是红了眼眶,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只手握着风车,一只手被那人牵着,慢慢道:“好。”
谢子臣认真准备着上长信侯府下聘的时,容华已经准备离开了。
容姬被纳入宫中,成为了一个美人。这是容华专门□□出来的女人,如苏白这样的帝王,根本扛不住这样的美色。如果不是看在她敌国公主的身份上,入宫直接升为贵妃,也不是不可能。
容华临走前一日,王曦与一群好友醉酒归去,自己独行在夜色中时,突然被人拦住了马车。
“谁?”
王曦厉喝出声,容华的声音响了起来,低笑着道:“王尚书。”
王曦脑子猛然清醒过来,他发现这两兄妹都十分喜欢找他,于是冷下声道:“容华殿下,找在下何事?”
“在下想同王尚书谈一笔买卖,不知可否上马车一叙?”
“不必了,”王曦果断开口:“在下与殿下,没有什么好说的。”
“王大人不想同在下聊一聊容姬殿下吗?”
听到这话,王曦就冷下脸来,容华低笑着道:“有我当挡箭牌,谢子臣与蔚岚都以为容姬能找到谢子臣是我帮助放纵的,于是没有怀疑到王大人头上,王大人内心很是庆幸吧?”
“虽然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也知道两方是势不两立的关系,可此时此刻,王大人并没有准备好与他们反目,不是吗?”
“上来吧。”
王曦冷淡开口,外面传来脚步声,片刻后,容华挑起帘子,步入马车之中。
“你要做什么买卖?”
“王尚书知道,谢大人要娶长信侯府表小姐一事吗?”容华突然转了话题。
“知道。”
“至此之后,两人的关系更加牢不可破,王家的处境,越发艰难了吧?”
“这与殿下有什么关系?”
“我想要幽州。”
容华开口,王曦愣了愣,随后冷笑起来:“你以为我会做这种为了一己私利割土卖国的事?!”
“王尚书,”容华拉长了声音,笑着道:“这已经不是君子的时代了。”
“我只要一个幽州,割出一个幽州,对你王家的权势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可是你我里应外合,我保证能让谢子臣和蔚岚两人倒下。他们倒下了,王家有你,有当今皇后,你还愁王家日后的路途吗?”
“王家一直是第一大族,人才辈出。而谢家如今除了一个谢子臣,其他都不堪一击。只要谢子臣没了,谢家就不再拒畏惧。而长信侯府更是如此,蔚岚一死,长信侯府就彻底垮了。从此之后,王家安坐在大楚第一贵族的位置上,阁下就再也不用忧虑家族前途。”
“其实往深了想吧,王大人,幽州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天下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握在手里的权势才是真的,其他的,都不过是虚名,不是吗?”
王曦没有说话,月色下,容华的表情平静淡然,两人仿佛是在闲聊,而不是在做一件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
最后,王曦笑了笑,有些无奈道:“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每一次做这种事的时候,你们兄妹就会找上我?”
“为什么?”
容华低笑起来,将手指停在王曦的胸口,温和道:“因为,你的心坏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