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尚是上古仙人,不知凡间七情六欲。
依照伏羲所令,他前往不周山捉拿因在凡间戏水引发民怨的黑龙,不曾想那条黑龙竟是自己的昔日好友。
他一时失神,错已铸成,让原本沉睡在自己所奏琴声中的黑龙帮手钟鼓苏醒了过来,与同来捉拿黑龙的水火二神争斗不休,引发不周山天柱倾塌,三界之难。
他轮回往生永世孤独的命运,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太子长琴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眼角周围竟是润湿的。他于夜色中发怔了一会儿,刚才梦中的画面不曾消退,依旧浮现在自己的面前。
像是忽而清醒了过来,他慌忙的伸出手去触碰床边,可是却空空如也。
原本仅是一丝丝的恐慌瞬间在心里弥漫了开来,太子长琴掀开被子,来不及穿上外衣,赤
着脚下了床。
如今已是二月中旬,照理来说应当是暖和了许多。可今年京城的冬天来得有些迟,留得也久了些。饶是临近春季,却依旧冷得叫人牙齿打颤。
地面上铺了不薄的地毯,不过寒气却像是没有任何阻拦一般,从脚底板蹿升至了太子长琴的心中。
大约是心绪混乱的缘故,太子长琴并未发觉自己身上有什么怪异之处,他跌跌撞撞的出了房门。
外面天已经是蒙蒙亮,太子长琴看得一怔。
寒气侵入肺腑,仿佛牵累到了全身,喉咙中泛起了一阵痒意,太子长琴扶着廊下的圆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待到咳嗽平复,他抬起头,目光依旧望着前方,下意识的搜寻着那个可能出现的身影。
晨起准备事务的侍女见了走廊下的太子长琴,下了一大跳,“公主?”
她立即跑了过来,伸手扶住太子长琴的身体,急声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看见太子长琴身上单薄的衣服,她语气担忧的劝道:“夜露深重,奴婢扶您回房吧。”
太子长琴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问道:“驸马哪里去了?”
守夜的侍女刚要答话,却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脚步声的主人便很快来到了她的身边。
望见面无血色,赤脚站在屋檐下的太子长琴,陆明琛的心头一颤,伸手扶住了他,“长琴,夜风大,我们先进屋。”
太子长琴嗯了一声,抬眼看着他,眉间笼罩中一层愁绪。
陆明琛被他看得心都揪成了一团,他自然是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廊下,心中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起身,即使只是短短的几分钟。
见他脚步不稳,陆明琛便放了扶着他的手,打横抱起他,疾步进了屋。
“去准备热水来。”他对着身后的侍女吩咐了一声,等到热水到后,浸湿了毛巾,替太子长琴捂热了冰冷彻骨的手脚。
“我只是离开了片刻,外头天寒地冻,衣服也不披件就跑了出来,你怎么那么傻。”陆明琛细致的擦着他的手,一边说着话,语气是极为无奈的,“当真是胡闹。”
听他无声无息,不曾回应,陆明琛一时疑惑,便抬起了头。只见对方正在痴痴地看着自己,陆明琛不禁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究竟怎么了?”
太子长琴回过了神,眉目收敛,眼中仍旧残留中几分惊惧之色,缓缓道:“我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看见他神色,陆明琛就能够猜想到他刚才究竟梦见了什么,他握紧了太子长琴的手,温声道:“别怕,之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感受他的熟悉的气息,太子长琴心中的慌乱已经渐渐被安抚了下来,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忽而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好似有些大题小做,不由抬眼去看陆明琛,轻声道:“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真正吓到他的不是刚才,而是他夜里醒来,看见对方唇色泛青的那一幕。看见对方眼中的歉意,陆明琛摇了摇头,将他身后的被子掀开,扶着他躺了下来,开口道:“你醒的早,怕是还困,快些再睡片刻,稍后我叫你起来。”
太子长琴困倦至极,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罢了。听见陆明琛的话,他闭了闭眼,却有些不放心,复而睁了开来去看他,原本被他忽略的细节冒了出来,让他顿生忧心,“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连夜起来?”他问道,目光落在了陆明琛整齐的穿着上。
“二皇子身边有些动静罢了,不算什么大事。”看见他眼中倦意渐深,陆明琛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睡罢。”
见他面无异色,又不曾在外久留。那大约真的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太子长琴颔了下首,又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守在自己的身边,方才阖上了眼睛。
陆明琛听他呼吸声渐渐平稳,原本别无异样的眸色渐渐沉滞了下来,黑沉得叫人可怕。
“张先生,请进吧。”他对着门外道,话音刚刚不落下不久。
一个提着药箱,年龄约莫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门外跨了进来。
“刘大人,若不是老夫当初欠你一个人情,三更半夜的,就是你出上千金万两我也不会上门的。”张先生叹了一口气,将药箱放在了光洁的桌子上。
“我知道张先生不是贪图富贵荣华之人,这次来京城也不过是机缘巧合,不欲向他人透露。”陆明琛苦涩一笑,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缓声道:“晚辈并非挟恩求报,只是爱妻情况危机,在张先生之前,已经请了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前来,均是毫无头绪。实在不得已,才请了张先生前来,还请前辈见谅。”
张先生最是清楚不过他此时心中体会,张家世代为医,他自然也个医者。只是他年轻时从医,天赋虽然不俗,但学得很是粗浅,未曾将其放在心上。直到后来自己伉俪情深的妻子身患重病撒手人寰之后他才幡然醒悟,一心研究起了医术,才达到了今日这番成就。
“你的性子老夫还是知晓的,不必多做解释。”注意到他面上的沉郁之色,张先生停顿了一下,问道:“太医来过了?他们道是如何说的?”
“说是中毒了,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陆明琛紧蹙着眉头,低声说道。作为太医,大都生性谨慎,看不出太子长琴的病情,也不敢用药,只交代说中毒之人应当心绪平稳,不可让病患着急担忧,而后连夜回去翻阅古籍了。
谨记他所说的话,因此陆明琛根本不敢让太子长琴知道这件事情。
张先生眉头一挑,他祖上也有当过太医的人,自然清楚太医处世为人之道,所以也不再向陆明琛问起太医的结论。上前几步,打开了药箱,替太子长琴看诊。
这一诊,他的眉头就不由自主的拧了起来,眼中闪过几丝困惑,连道了几声怪异。
在他问诊之际,陆明琛不敢打扰,只是观察到他脸上的表情,心愈发沉了下来,手脚亦是冰凉了几分。
“……若不是你方才和老夫所说的那些症状,我会以为公主殿下只是睡着了。”张先生站了起来,紧着眉头,喃喃道:“莫非是什么无色无味的毒?”
他不自觉的房中轻踱着步,自言自语着,好似陷入了魔怔一般。
片刻后,他顿住脚步,抬眼看向陆明琛,问道:“刘大人可介意我用放血之法查找病因?”
这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谓有些骇然难免心存惧意,然而陆明琛却明白这不过治疗的手段罢了。
“张先生请。”陆明琛沉声说道。
见他如此干净利落的应了下来,张先生一愣,旋即给予他充满赞赏的一眼,心道若是全天下的病人家属都像面前这位一样配合就好了。
他心中泛着嘀咕,手下动作却不见缓,很快为太子长琴取了一碗血当成引子诊病。
只是这验血之法需要时间,张先生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来,开口让陆明琛安排了个房间,自己钻了进去。
陆明琛担心闲杂人等打扰他,便叫下人守在了张先生的房门口,自己则是向延和帝告了病假,第二日的早朝也未曾去上,如之前答应了太子长琴的话,半步不离的守在了他的身边。
昨夜请了太医的时候陆明琛病没有大张旗鼓,不过这京城向来是没有秘密的地方,不需多久就有人知道了公主生病的消息。
陆明琛以公主感染风寒不便见人的理由推掉了那些有心之人的探望,然而太子长琴出一事,却是瞒不过上门探望外孙女的温氏。
“晋元,太医来过了,嘉颖究竟怎么了?”温氏坐在床边,望着床上的人,险些掉下眼泪来。她的女儿已经离她而去,难道外孙女也要步入后尘吗?为什么他们一家人总是如此的多灾多难。想到此处,悲从心来,温氏哽咽出声,“我的嘉颖啊……”
跟她同来的侍女连忙劝慰了起来,“老夫人,老国公和驸马爷都在,一定不会让公主出事的。”
“外祖母,您放心。我已经请了张大夫,他正在想办法,很快就没事了。”见老人家一副几乎快要晕厥的模样,陆明琛出声道,暂且压下了心中的忧虑。
侍女又说了许多好话,这才叫温氏好过了许多。
“是那位有名的神医张仲春?”见陆明琛应了,温氏稍稍收敛了几分泪意,“听闻他为人有些不好相处,对病人的要求很多。你千万要好好对待,他提出的要求即使过分,也先答应了下来,以嘉颖的病情为重。”
“我知道的。”陆明琛道,目光落于太子长琴苍白的面上,心中犹如被重物敲击一般,一阵阵的泛着疼痛。
“驸马,张先生来了。”下人走到陆明琛的身边,小声的通报道。
陆明琛看了一眼正在低头擦泪的温氏,快步走了出去。
张先生见了他,面色阴沉,眼中还带着浓浓的郁色,对着陆明琛道:“公主所中并非是毒,而是蛊。”他叹了一口气,“也难怪太医看不出来,若不是老夫当年偶至苗疆曾经接触过,再给老夫几天,恐怕也不弄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先生可有办法?”陆明琛立即开口问道,而张先生摇了摇头,面上有些愧疚,“如果是寻常的蛊,老夫倒有些法子,但公主身上的蛊并非寻常,老夫才疏学浅,只怕是无能无力。”
陆明琛眼的光亮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竟然是蛊,而且还是无声无息的蛊,若不是自己昨夜忽而醒来,见了枕边人的模样,恐怕还得几天才能发觉吧。
“……兄长?”出声说话的正是得到了公主嫂子生病,前来探望的赵灵儿。
她离得不远,张先生所说的这番话也正好落入了她的耳中,令她悚然一惊,嫂子怎么会忽然中了蛊毒?
“张先生,可否将嫂子的情况和我一说。”赵灵儿颦眉,轻声道:“我曾经去过苗疆,或许知道一些解决之法。”
张先生闻言一愣,扫了她一眼,却也没有拒绝,说道:“这蛊除却让人愈发困倦,常常陷入昏睡之外,倒也别无异常。”他语速不紧不慢地说起了自己的发现,而赵灵儿听着,面色却越发的难看。
“这蛊……怎么会流到了京城。”她喃喃道,她已是明白了这蛊是什么东西。只因小时候,她的母亲曾经把这种神奇的蛊当成了怪诞的故事说给了她听,叫她印象十分深刻,直到现在仍旧忘记不了。
苗女敢爱敢恨,然而最为痛恨用情不专之人,若是情郎背叛,就会对其下蛊报复。那时她
母亲对她所讲的,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故事之中那位苗女所下蛊的对象并非情郎,而是情郎的爱人。
那是一种十分古怪的蛊毒,中了蛊毒的人,面色仅仅只会难看一日,之后就会愈发红润动人起来,一日睡得比一日更长。而在这过程中,中蛊之人的外貌一日胜过一日,直至艳极。花无常开日,这容貌也是如此。在盛极之时,宿主的身体被蛊虫当成饲料,慢慢啮噬发生溃烂。蛊虫成熟之日,不仅仅是美貌在瞬间化为乌有,就连性命也是不复存在。
即使是小小年纪,赵灵儿也从中感觉到下蛊之人的恨意和怨毒,长大后偶尔想起此事,依旧是毛骨悚然。这也导致了她对虫子留下了极深的阴影,平日最为厌恶的东西就是这类生物。
“姑娘认得这种蛊虫?”张先生见猎心喜,看她仿佛很是清楚的样子,立即开口问道。
赵灵儿点了点头,简单的介绍了几句。
张先生听得啧啧称奇,“这世上果真是无奇不有,竟然有这种阴狠毒辣的蛊术。”
没有说话,赵灵儿愁眉不展。她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种蛊毒为什么会流传到远在千里的京城。
嫂子中的是蛊毒,自己出生于苗疆,却不懂解蛊之术。
逍遥哥哥所中的蛊只是失去了记忆,其他别无大碍。而嫂子的所中的蛊毒听起来却是不能拖延半分的。
这该如何是好?赵灵儿知晓一直有族人在寻找自己,若救嫂子,看来只有将他们引出来了。虽是她救柳氏在先,但柳氏一家待她犹如亲人,恩义情重,她决不能就此袖手旁观。
沉吟片刻,赵灵儿心中已有了决断,看先陆明琛,说道:“兄长,你放心。如果换了其他的事情,我想帮也帮不上。可这蛊毒一事,我是义不容辞。”
“你懂得蛊术?”陆明琛问道。
赵灵儿担忧自己透露他会出手阻拦,因此只是笑了一笑,默认了下来。
陆明琛沉默了片刻,对她道:“凡事量力而行,尽力而为即可,不要勉强自己。”
听了他的叮嘱,赵灵儿应了下来,心中更是坚定了几分。
即便是没有嫂子的事情,她也迟早得去面对这些族人,其实说起来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蛊毒的事情不能拖,赵灵儿同陆明琛又说了几句话,告辞匆匆离去。
“看令妹言语,似乎对苗疆之事了解颇深。”张先生捋了捋长须,“莫非令尊亦或是令堂出生苗族?”
“张先生说笑了,我们一家皆是汉人,不过家父曾经去过南疆而已。”陆明琛垂下了眸,想起赵灵儿方才所说的话,再联想到之前的事情,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猜测。
自己这个妹妹,除却女娲后人的身份之外,恐怕在苗疆的身份并不简单。
只是陆明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除却自己的妻子,他的这位妹妹说起来,其实也是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人声渐歇,夜色转深。
赵灵儿静静站于院落中,身边是执剑而立的李逍遥。
除却飒飒东风,院子里一片沉寂。
过了半晌,宛如落叶一般,墙头上方悄然无声地飘了下来几个黑色的身影。
“参见公主殿下。”一行人朝着赵灵儿行了一礼。
黑衣人均是蒙着一层面纱,看不见面容如何,但光听语气,就可知道他们对于赵灵儿的恭敬。
赵灵儿的视线落于了他们的身上,微点了下头,温声说道:“诸位都起来吧。”
“老臣来迟,让公主受了许多苦,不敢起身。”为首之人扯下面纱,苍老的脸上滚下一行浊泪,满是愧疚的说道。
“石长老不必如此。”赵灵儿眸色柔和,弯下了腰,亲自扶起了他,“我未曾受苦,一路上反而受到了许多好心之人的照料。”
“老臣有罪,公主不必为我开脱了。”见赵灵儿言语洒脱,石长老更是内疚了几分。
两人再这样说下去,也不知何日才能结束这毫无意义的话题,李逍遥扬了扬眉,道:“石长老,灵儿都说了不怪你,你就别自责了。”
赵灵儿点了点头,笑着道:“逍遥哥哥所说的正是我想说的。”
见两人言语亲密,行举非比寻常,石长老不由得呆了一下,看着李逍遥,出声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夫君,李逍遥。”提起这个字眼,赵灵儿有些羞涩,声音亦是轻了几分。
石长老以挑选货物的眼神,来来回回的打量着李逍遥,又看见自家公主羞涩万分的神色,静默了许久,还是对着李逍遥抱拳行了一礼。只是这个驸马,他暂时是不想承认的。
李逍遥仿佛什么没有看见他的不满,笑眯眯地道:“石长老客气了。”
“……”石长老着实不想理他,转头望向了赵灵儿,“公主,巫王陛下得了重病,时日无多,大王希望在临死之前能够见上您一面。还望公主不要耽误时间,速速与老臣启程。”
赵灵儿对于生父其实并未有什么感情,更何况他当年还默认拜月教主杀了自己的母亲。沉
默了许久,她摇了摇头。
“大王这几年一直盼着能够见到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石长老的眼中流露出几分悲痛之色,语气低沉道:“你是陛下的亲生骨肉,血浓于水,当年的事情……是大王蒙受贼人蛊惑,一时糊涂。公主的顾虑老臣知晓,但如今大王绝不会做出危及公主的事情。”
“……石长老。”赵灵儿叹气,目光澄澈清明,“我并非狠心之人,我会回苗疆见父王的,只是如今尚有一事,我仍旧牵挂于心。”
石长老:“老臣斗胆,敢问公主所说的事情是……”
“刘家人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嫂子病重,正是中了苗族的蛊毒。”赵灵儿抿着唇角,表情认真道:“只有她安然无恙。我才能安心离开。”
石长老来之前自然是了解过刘家人的背景,已是猜到了赵灵儿口中所说的嫂子是谁。
放在平时,汉人的死活与他何干,但公主开口了,又以此当成返回苗疆的条件,他当然是得应了下来,“等到这件事情了结,请公主立即和我们返回南诏。”
“一言为定。”赵灵儿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偏头看向身边的李逍遥,见他正侧眸对着自己微笑,眼露赞许之意,自己便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石长老见到两人这般情投意合的样子,暗暗摇头,心道被野小子叼走的公主怕是回不来了,当下也歇了阻止两人在一起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我忏悔,我反省,不应该这么晚更新的tat所以要打我的话,麻烦温柔一点儿tat千万别打脸
以及蛊虫这个,还蛮重要的,陆哥皇夫身份的护身符啦~
接下来差不多就是大家起来造反啦xd
明天我努力一下,看能不能多更一些,不过没有更的很多……你们也憋怼我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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