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瑾失音后,整个人都变得很焦躁,当周敏给他诊脉时,他依旧难以平静,很想再问她问题,可是又不敢再用嗓子发声。
他实在不能想象,自己如果不唱戏会怎么样。
他的妹妹抓着他的衣角,被他的焦虑感染,怯生生地问:“我哥哥没事吗……”
陆行这才拍拍她的头:“别担心,先让周大夫看诊吧。”
周敏的手指放在程瑾的手腕上,脉搏倒是轻取即得,且脉形紧急,如牵绳转索,便知道他脉象浮紧,说明风寒在表。
看来应该是贼风外袭,邪郁于肺,壅遏肺气,使声道失于宣畅,则忽然声哑,乃至音不能出,正是“金实不鸣”。
程瑾这种情况只要尽快解表祛邪,肺气和则声音自然恢复。
周敏想了想,便开了三拗汤。
陆行看后皱了眉,立即问:“您这方子也太奇怪了……”
周敏解释道:“这个方子麻黄发汗散寒为君,杏仁宣肺止咳为臣药,甘草利咽调药为使,三味药确实与寻常的用法不同,其中麻黄不去根节,是为了发中有收,发汗而不过度;杏仁不去皮尖,是为了散中有涩,宣发而不过度;甘草不炙,乃取其清热解毒,协同麻、杏利气祛痰。”
周顺笑了笑:“就是因为这份奇怪,所以名字才叫三拗汤啊。”
陆行恍然大悟,行了个礼:“受教了,”又对程瑾的妹妹说:“看吧,我之前就说你哥哥只是外感寒邪,只要吃了药就好了。”
程瑾妹妹却并不理他,反而看向周敏,认真地问:“大夫,我哥哥要喝多少药啊?”
陆行故意抢着说:“先吃一剂,对不对,周大夫?”
“对,吃一剂后出汗就行了。”
程瑾的妹妹这才放心了,叮嘱程瑾:“大哥,你要好好吃药,嗓子就能快点好了。”
程瑾微微一笑,给陆行一个抱歉的口型,陆行原本就是故意逗小姑娘,也并不在乎,等二人跟着周顺出去抓药了,才对周敏道:“周大夫,我们从西凉回来时,都说咱们坞城这片不太平,我看这城里的人也多了不少,想从你们这里买点药备下,您帮我看看。”说着拿出了一张药单。
周敏看了看上面都是些常用的药材,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给他抓药的时候,把之前周佐的防疫丹给了他十颗,小声叮嘱道:“这是急救的丸药,身边人若有霍乱之症,需立即服用。”
陆行听了不胜欣喜,只觉得得了宝药,并未把事情想得很严重。
其实坞城人大多如此,自王旭当了校尉,坞城除了七年前的恶战,再无大的战事,所以虽然听说有村庄遭到胡人袭击,但大部分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儿,反而都更关心新来的县令。
这新来的县令姓朱,听说离开上一个县时,还收到了百姓送的万民伞,都说这是难得一见的好官。
坞城人自然是高兴的,可这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没烧起来,野胡就来攻城了。
这一天一大早,周敏就直接带着王金去医舍待命了,赵医工更是提前备好了伤药,可一直到了下午也没有等来一个伤兵,反而听得城门那里士兵齐声高喊:“胡人退了!”
胡人这就退了?
士兵们喊完,坞城百姓也跟着喊了起来,有不少人还拿着自家铜盆跟着敲打:“胡人退了!”
这声音震天动地,在医舍都听得十分清晰,赵医工也有些吃惊,呆呆地站在门口往城门的方向看去:“我听说来犯的人数并不少啊,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退了?”
王金哈哈大笑起来:“自然是被校尉的威名吓跑了!”
周敏绝没想到,自己担忧的战事就这样结束了,心情放松了不少,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大的疫情发生了吧!
若果真如此,用二叔的话来说,还真是天尊保佑呢。
不管如何,胡人确实是退了,城门虽然依旧关着,但城中的百姓异常地开心,还有一些留言传出来,说是那天野胡攻城之时,天上的神仙降下天雷来,地上的神仙喷出浓烟来,才把那些人给吓跑了。
周敏猜测那些传言形容的应该是曾大夫研发的火药,听二叔说,火药从来没用在边境这里过,所以估计那些野胡也是第一次遇到。
坞城人民的生活不仅没什么影响,反而因为这么轻易就击退了敌人的进攻,异常地兴奋,尤其听说王旭乘胜追击,更是日夜为他祈福。
然而在这一片喜悦的氛围里,唯一不开心的人,大概就是梁捕快了。
他黑着脸来到了周家医馆,一进门就抓住周佐的上臂,语气里满是失落:“周兄弟啊,我从今天起,就不当捕快了!”
周佐听了很是讶异:“什么?”他看梁捕快果然没穿那一身官服:“你可别冲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梁捕快瘫坐在大堂的凳子上,把身上背的布袋扔到旁边,叹口气:“哎,反正就是不当了。”
“那你总得有个理由吧,这新县令有什么不对吗?”周佐有点想不通。
梁捕快眼神迷茫,轻轻摇了摇头:“朱县令挺好的。”
这位新来的朱县令真的挺好的,对县衙的公事很上心,对底下的人也和气,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失落了。
“哎呦,我求求您,快点说清楚吧,”周佐不满道,“我脑子不好,可猜不着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把这么好的差事给辞了!”
苏县令那个时候都熬过来,难道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吗!
梁捕快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说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情,这县令也挺好的,但他就是不用我,连日常的巡逻排班都没有我,我去了衙门什么事情都没有,好像谁都看不到我一样。”
他以为来了这么一个清官、好官,自己就能安安分分地当个小捕快,可谁知却是如今这样让他尴尬的情况,一开始也还好,后来比较亲近的同僚都不怎么跟他说话了。
周佐本想说不干活不是挺好的吗,可看梁捕快脸色这么难看,就没说出口。
他声音低了几分继续说道:“他们看我,好像……好像是把我当告状的叛徒了吧。”
“叛徒?”周佐喊了一声,“你背叛谁了,苏县令?”
“明明是你担着风险去跟吴王举报苏县令的,难道苏县令在时,他们有好处拿吗?”周佐反问。
“那倒也不是……”梁捕快摇摇头,苏县令一向对下面的人十分苛刻,他们跟着他可从来没捞到什么油水的,“没好处,大概他们觉得也没什么坏处吧,而且苏县令已经走了,坏处他们也就忘了……”
周佐听了十分不平,拍了一下桌子:“这些人太过分了,亏我以为朱县令是个好的!”
梁捕快的语气很是郁闷:“我说了,那个朱县令确实是个好的。”
可若是连朱县令这样的好官都不喜欢他,那他自己还是知趣点,趁早走人的好。
周佐听了也为他难过,之后挠了挠头提议道:“要不你到我们医馆来吧。”
梁捕快眼睛一亮:“你们医馆这里有我能干的活吗?”
“最近我没日没夜的做丸药,我娘子还得顾一大家子吃饭,阿敏天天去医舍,阿顺一个人坐堂,根本忙不过来,这不上午看完诊,下午我们就关门了。”
梁捕快皱了眉:“那我能做什么呀?”
“就在大堂看着点,发发牌子,然后里面出来一个,再叫下一个,维持维持秩序。”周佐觉得这还真不错,有个前任捕快在这里,看以后谁还敢插队!
梁捕快自然是乐意的,周佐想了想又小声问他:“那个李捕快你注意到了吗?”
“你是说之前那个罗捕快?”
“对,就是他,”周佐想想问道,“这人没给你使坏吧?”
梁捕快摇了摇头:“我都没跟他说上话,他好像也总不在县衙,大家都知道他是吴王的人,没人敢惹他的。”
“这样啊。”周佐听了不免有些忧虑,只是他家那些事情也不好跟梁捕快多说,“那个人确实不惹为好。”
周佐想要雇梁捕快的事情,得到了周家人一致的拥护,梁捕快做事又十分可靠认真,虽然有不少病人为他感到惋惜,一个堂堂捕快居然沦落到给周家当看门的,但他自己做得还是挺开心的。
然而没过几天,城里就有传言,说城外的难民越来越多,大多都是从西凉和青县逃出来的。
这次野胡的主力明明都在坞城这边,可是他们却听说坞城什么事都没有,便都逃到了坞城。
外面的难民越聚越多,坞城的守卫却并没打开城门,因为坞城不大,放难民进城怕引起骚乱,他们本打算等校尉回城时,再做打算,但那些难民却显然无法忍受在城外风餐露宿了,在一天夜里强行撞门。
守城的士兵发觉之后,并不敢轻易射杀大梁民众,便急忙上报,朱县令和在城中留守的钱军师等人,迅速商议了一个临时安置方案。
好在那些带头撞门的也自知他们的做法极其不妥,听说可以分批进城后,就一直帮忙维护着城外难民的秩序,他们所有人被分成了五队,分别分散在城门、医舍、书院、校尉府门前和县衙附近。
原本坞城的粮食储备、药物储备都是够的,但如今再加上这些难民,便有些不足了。
然而最让周敏担心的便是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卫生情况完全无法保证。
而这一夜的变化,让坞城人本能的恐慌了,他们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危,想想,那些人可是想要撞破城门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