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敏回医馆时,陆行正等在大堂里,黑眼圈比在一旁打瞌睡的周佐还深。
今日是周顺看诊,因为城里许多人都去玄妙观看热闹了,所以来看诊的人不太多,周佐原本还正儿八经地担心周蓉和怎么去京城的问题,可没多久就只想着他要去京城了!
京城啊!
他都没出过武威,现在居然要去京城了,京城的酒肯定好喝,等找到女儿他定要痛饮一整天,好好过过酒瘾!
“呵呵呵呵……”
周敏看着一边留着口水,一边傻笑的二叔,十分不好意思,倒是陆行并不在意:“我看周先生这是太忙了,还是让他睡着吧……”
他倒是羡慕周佐,事事顺心,随时都能睡着,刚刚跟他说这话就打起瞌睡来。
“您可是有什么事儿?”周敏把声音放低问道。
陆行面露愧色:“我是想问问,我写的那《医仙传》,周大夫可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
“我挺喜欢的啊,”周敏虽是第一次看戏,可真看进去的时候,觉得这故事安排挺巧妙的,用仙术让恶人出丑的桥段也不落俗。
“您就跟我说实话吧……”陆行更加苦恼。
“我这就是实话,真的挺好看的。”
“我是怕您觉得医仙的形象太过夸张,不希望人家认为您的医术是仙术,毕竟这医仙的灵感确实来自您,许多人也都能联想到。”陆行越说越觉得这样写,好像对周大夫很不敬。
不管是把医术当成巫术,还是当成仙术,这本身就是对周大夫的侮辱。
“陆先生,您写的故事,不管您是从哪里获得灵感,在您的笔下,那就是您创作的人物,跟我本人肯定是两回事,我还不至于跟戏里的人过不去吧。”
再说本身就应该把故事和生活分开来看,现在来她家医馆的病人,也没哪个真把她当仙子,要求不吃药,只使些仙法的。
毕竟是在大家已经习惯女大夫坐堂之后才出的这医仙传,人们也不过是听个戏,打发打发无聊时间,给平凡的生活找点乐子罢了。
陆行松了口气,又递上一个锦盒:“程生,说上次多有得罪,让我带来礼物赔礼的。”
程瑾性格古怪,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倒还是第一次见他要跟人赔礼,陆行也有点好奇。
周敏打开红木盒子,只见里面放了一把折扇,打开看上面画了一个白衣仙子,旁边还写了两句词,这一手小楷倒是很漂亮。
周敏对诗词并无造诣,也不懂大梁诗词中的常用借代,倒是陆行看了一眼就红了眼,这明明是爱慕之词啊,也不知道这程瑾又在搞什么鬼。
程瑾是个名角,又是戏痴,陆行这次能请到他,全靠《医仙传》的戏本子,陆行想到他对医仙这个角色的痴迷,大概也明白了几分。
这台上的角儿,才真是分不清戏和生活的傻子啊!
这份礼到让周敏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上次他来医馆也是我心情不好,东西我不能收,要是下次……”想说下次再来医馆瞧病,可又觉得像是咒人家,“还请程大老板多多保重身体,有时间我去捧场。”
陆行见诊室的病人出来了,便忙把东西收了:“别,等我写了新戏,还搭台子给您演来。”
周敏听了心里多少有些触动,她与陆行没多少来往,想不到他竟然如此高看他,又想到他刚刚那么在意自己对《医仙传》的评价,语气认真了些:“陆先生,到时我会亲自去您的戏园子买票看戏的。”
她内心的界限一向分得清楚,一开始是把阿顺圈了进来,后来是叔叔婶婶,可医馆慢慢被人们认可后,她收获了太多的关心,比如上次陈家姐姐,忍着痛经去追官媒,之前她看诊时,明明说痛得只想躺着的。
朱大娘更是经常来送吃的,不收的话她还会生气,再加上如今陆行这种种举动,她心里自然是很感动的,可也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厚爱都得益于医术。
所以她怎敢不继续增进医术,日日勤勉呢。
陆行高兴地拿着红盒子走了,周佐这才从睡梦中醒来:“哎,阿敏,你怎么才回来?”
周敏摇了摇头:“二叔,你又做什么美梦呢,口水都流出来了!”
周佐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我想到去京城还真有点兴奋呢。”
此时周顺抱着医案从诊室出来,很是奇怪:“爹,刚刚你还为去京城的事情忧心不已呢,怎么转眼就高兴成这个样子了。”
“那是自然了,你爹我是受了玉虚观主点化了的,万事都能想得开!”虽然人生多苦难,但多少也能开解开解自己。
周佐打了个哈欠,走到医馆门口,指着外面红艳艳的夕阳说道:“只要明天太阳能升起来,就是挺开心的一件事。”
“现在日落了……”周顺吐槽道。
“大晚上就不要瞎开心了,多吓人啊!”周佐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白天能活在明明亮亮的天底下,这是福分,懂不懂!”
“那还有阴天呢?”周敏反问。
“有阴天、下雨、下雪,太阳也在后面呢,只不过云挡住了啊,总有云散的时候嘛。”
这样说来,还真有几分道理,周敏一直佩服二叔这一点,虽然医理不通,也说不上有多少学识,但总会说出些人生道理来,自成一派。
周佐看着慢慢沉下的红日,眼神微微眯起,感慨道:“只要不做那傻傻追日的夸父就行了!”
活得开心这件事儿,就像根本不用人操心的太阳,不是追来的,讨来的。
虽然眼前事情这般困难,但他坚信他周家总有云散天明的时候,回头看看周敏和周顺,不过他这一套活法却不适合这俩孩子。
他们的乐趣全在医术之道上,有理想有追求,比他境界高得多,要让他们没事儿就开心,怕是很难,这样想着,周佐难免生出些感慨,阿蓉,爹是真想你啊!
而那从京城而来的贵人的事,一夜就传遍坞城。
就算每日为生机奔波的平头百姓,也会附和别人说一句:“玄妙观里的那个吴王,真是个倒霉蛋!”
他原本是先皇三子的儿子,一出生就过继给了当时的太子,直接封了信王,可惜后来太子被废,他也跟着倒霉了,最后他亲爹当了皇帝,虽然又封了王,但名分还是皇帝老儿的侄子。
连周佐都不免为他抱屈:“明明是皇帝的种,你说皇帝也真是,怎么不把孩子认回来呢。”
李氏也点头应和:“对啊,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既然原来的太子死了,就应该把孩子认回来嘛。”
坞城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事儿,又听说这个吴王身体也不好,就越发同情他了,李氏在送周敏上山前,还一直叮嘱让她好好给吴王看诊。
李氏这份关心不是因为人家是王爷,而是因为同情,周敏有点无语,就算吴王没被皇帝认回去,现在也封王了啊,有什么可怜的……
这次请的大夫不少,不仅有他们坞城的,还有西凉、西河的,甚至还有其他郡,早早听说此事赶来坞城给贵人看病,以求名扬天下的。
周敏和刘大夫是一早被人从家里请来的,可是刘大夫年纪大了,腿脚很慢,所以等他们俩上了山之后,前面的队伍早就排得老长了。
周敏扶着刘大夫到阴凉地歇着,想着估计排不到他们,病就治好了,只当是来玄妙观游玩吧。
好在李氏心细,给周敏准备好了两个葱油饼带在身上,周敏和刘大夫一人一个就这样吃起来。
只见人群中一个大夫看过来,满脸地不屑:“如今王爷正在病痛之中煎熬,你二人却安然自得地在这里吃饼,分明是没把病人的苦楚放在心上,我真是羞于与你们同行!”
周敏忙收了饼,站起身行个礼:“惭愧,惭愧!”
上了年纪的刘大夫原本早上就没顾上吃饭,饼刚吃了两口就被人点出来,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这人的指责确实在理,也只得站起来,与周敏一起行了个礼。
另有几个大夫早就对女大夫一说感到不满,不免讥讽几句。
周敏倒也不生气,笑着对刘大夫道:“病人正在里面受苦,有的大夫还有心思说些酸话,分明没把病人的苦楚放在心上!”
刘大夫笑了笑,学着刚刚那位大夫的模样:“真是羞于与你们同行!”
正说着只见,玄妙观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两队人,打头的看着极其眼熟,等他越走越近,周敏才把他认出来,罗捕快!
或者说是“自称”罗捕快的那个人!
他冲周敏行个大礼,跟在他身后的人也低下了身子,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
等那人站起来,依旧是十分恭敬地模样:“请您跟我进去吧,吴王已经恭候多时了。”
周敏虽然意外,但觉得毕竟是来看病的,倒也镇定,只是到了观主的静室门口时,罗捕快才停下来,伸出双手来:“您这手上的东西还是先交给我吧。”
这张脸和罗捕快一模一样,可这语气,这低眉顺眼的样子,实在是和罗捕快之前的态度差得太多,周敏满心疑惑地把手上的饼交出去,试探地问了一句:“罗捕快?”
那人点点头,一脸惶恐:“之前小人假借名号多有得罪,还望周……大夫恕罪!”接着他干脆跪了下来:“小的姓李,名连宇。”
周敏被他这番举动惊到,但同时又很可惜地看着那块被他摁在地上的饼,不要浪费粮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