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瑞从医馆出来后,神情有些恍惚,等回过神来才自嘲一笑,不管如何,放在他心中这么久的事情可以真正的放下了。
张老太太摇了摇头,这些男人的想法她是清楚的,个个都希望娶妻娶贤,全力支持他们完成自己的大业,仿佛女人全无理想一般。
她从年轻时就喜欢读书,尤其爱读史书,她聪明地选了一位和自己理想一样的夫君,一起在坞城开了书院,如今上了年纪,每日写诗练字也算惬意。
但这位周大夫则不然,她是凭本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很是让张老太太。
她为常瑞错过这样的妻子感到遗憾,也因此觉得这位年轻人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美则美矣,但太过空洞,反而显得很表面。
张老太太觉得常瑞如此不切实际,他的母亲功不可没。
常家刚来武威时,当时的坞城县令康文杰就准备好了一处宅子,还给在路途中生病的常老爷子请了大夫,一直送粮送银。
之后当今皇帝上位,风声更加和缓,若是能节约勤俭,虽不能考取功名,但也可耕读传家,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外债难平,还要儿子来书院帮忙抄书赚钱。
可就算日子这样艰难,常瑞这一身看似普通的衣服却是价值不菲,远远超出他在书院的月俸,这才养出了个好高骛远的玉美人,经不起半点风霜。
周佐昨天喝得过瘾,白天又睡了懒觉,现在反而激动了,非要抓着周顺讲故事,周敏赶紧闪人,算是躲过了一劫,她回到诊室内,揉了揉眉头,拿出冯怀信的亲笔信。
简单的说,这是一封求婚信。
信中措辞十分理智,详细分析了他俩人的现状,之后提出一个建议,先订婚,然后他到了年纪再入赘周家,只是要求婚后财产能aa制。
周敏已经写信回绝了,一是因为冯怀信年纪太小,二是既然如今风波已经过去,她不如顺其自然,过一段轻松逍遥的日子。
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有的事情忧虑过多也无用。
何况她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医馆看诊自不用提,校尉派了曾大夫来请她去做军医。
坞城军营有医工、兽医及医官三种大夫,士兵生病之初由医工看诊,病重者报医官。
王旭临时在城西设了一个医舍,把军中医馆也束手无策的病人送往这里,再请周敏过来看诊。
马车里,周敏听完曾大夫的介绍便明白了,说起来,她的角色相当于现代医院请来会诊的专家,不进军营,不参与军中其他医务,只针对个案提出治疗方案,这倒真的更加适合她。
曾大夫又指指他身边的士兵:“校尉大人特地派了小兵跟着您,您只要来医舍,都会由他保护您的安全,您若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派他去校尉府找我,而且医舍那里也安排好了一个医工,平时可以由他们来帮忙。”
这周大夫没在军中任职,可待遇却超出了一般医官,可见校尉大人对周大夫的重视。
那士兵看着年纪很小,人长得也瘦弱,拱手道:“医官大人,我叫王金,您叫我金子就行。”说完笑了笑,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见女大夫呢。
周敏点了点头,可惜弟弟周顺并未允许跟来,她又问曾大夫:“我可以在医舍中放一些我常用的药吗?”自己炮制的药用着放心一些,用着也更顺手。
曾大夫听了有点犯难:“这军中的医药都有专门的登记,哪个士兵喝过什么药也必须有详细的记录,所出的药材必须都出自军中库房,还请周大夫见谅。”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其实,今日就有一个士兵生病,想让周大夫看看。”
所以到了医舍周敏也顾不上参观,便直接去了病房,从门外就听到急促地咳嗽声,只见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男子嘴里咳出不少鲜血,看着很是吓人,那病人倒是不在乎地摸了一把嘴,喊道:“痛快!”
他抬头看曾大夫身后的人,大笑起来:“还真有女大夫啊!”说着眼睛都亮了。
跟在周敏身后的王金,立即就拔了刀:“猴子,你小心点,校尉有令,不尊重周大夫者,我可以直接动刀!”
那外号“猴子”名叫张厚,平时嘴里不干净,这次本来只是有点咳嗽,可吃了军医的药就变成了咳血,他怕自己没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这些庸医手里,听说这位周大夫虽是女人,但是医术很不错,才让医工赶紧带他来医舍的,哪里就不尊重人了。
不就是喊了一声女大夫,然后眼神过了点吗,拜托他在军中三年,素了三年,现在看到母猪眼睛都亮,何况这周大夫长得这么美呢。
张厚一直以为能同意当军医的女人估计跟自己妹妹那种男人婆差不多,谁知道来的就是女人一样的女人!
他能控制好眼神才怪!
曾大夫也递上一个警告的眼神,好在张厚还是十分担心自己的身体,怕自己咳血咳到没命,所以很是收敛。
赵医工这才上前行礼道:“周医官……”不管心里多不认可,军令如山,校尉说她是医官,那她就是自己的上级,更何况还有校尉府府医曾大夫在,他哪里敢无礼。
“就是吃了他的药,我才咳血,简直要害死老子了。”张厚总觉得咳得不干净,又咳了两声,而后捂着两侧肋骨:“嗑得我这两边都疼了!”
周敏接过医案,看上面写的医案与上次所开药方就皱了眉头,立即上前诊脉。
张厚见周敏走近心跳个不停,所以周敏的手刚一放上去,他就躲了,脸微微发红:“你……我……还是让曾大夫来诊脉吧!”
周敏有点迟疑,她有这么可怕吗。
曾大夫恨得牙根痒痒,哎,也就这么点出息!
“你如果想要我看诊,就得我亲自诊脉。”周敏很坚持,曾大夫脉诊到底如何她不知道,于医术之上,她不想有任何闪失,毕竟病人已经开始咳血了,症状不算轻。
张厚看了看周敏,捂着胸口:“不行,不行,反正女大夫不行……”
病人这么抗拒,周敏倒也不勉强,请那个小兵去周家医馆接了周顺来。
赵医工看到周顺年纪那么小,心里更加难受,可看曾大夫脸色如常,倒真是佩服,曾大夫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就适应了。”
他曾经很嫉妒,很不服气,然而慢慢接触,了解周大夫医术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连嫉妒的份都没有。
周顺倒是很开心,认真诊完脉才说:“脉象弦数。”
周敏听了点点头,再看赵医工所开药方,才明白过来:“病人不是寒饮伏肺证,而是肝火犯肺,你开了燥热之剂,所以才会生动血之变啊。”
张厚冷哼一声,果然是因为你这个小医工,害得大爷吐血!
赵医工脸色一红,但显然是很不服气的,倒是曾大夫很理解他现在的感受,自己第一天遇到周大夫时也是如此,便问:“还请周大夫详细解释一下。”
“刚刚你们也都看到了,病人目赤脸红,急躁易怒,咳嗽急促,自诉胸胁痛,这便是辩证的要点。”
“首先脉弦为肝病主脉,立春之后人肝气升发,但若升发太过,气火犯肺,就像是邻居家找了火,自家也会感觉到热,肺受火灼,热而津伤,咳嗽但痰少,肝经气火内郁,所以两胁疼痛,之后的药又加了一把火,火灼肺络,络伤血溢,则为咳血,若再继续,恐生肺痿!”
两位大夫听了都是一惊,赵大夫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让他难受的不是自己的面子,而是这病人,他的同袍,可能会因为他的一剂药而失去性命。
故而赵医工急忙上前行了一个大礼:“还请周医官开方。”
唯有张厚根本不明白自己如今已算病重,周敏的话更是一点没听懂,不过看赵医工认怂,倒也开心:“哈哈,你也有今天!”笑完又咳嗽起来。
这一次倒比刚才还要严重,吐血不止,周敏忙行针,让周顺回医馆去取参三七粉来,这医舍无救急之药的话,她发挥的效果也不会大。
所以最一开始,周敏便先问药之事。
她又重新开了方子,因为病情涉及肝肺,若只理肺,则肝火不平,血难止,可若只清肝,则咳终不止,唯有肝肺同治,再伍以清养之品为好。
赵医工急忙拿了药方去煎药,张厚血慢慢止住,只是气息扔不平稳,再无刚刚痛快的感觉,又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但眼睛依旧看着周敏,没死在战场是一种遗憾,但若死前能见着女人,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曾大夫看张厚这个样子只觉得丢人,可同时,心里也有点无奈,明明说是周顺不能跟来,药也只能用医舍的,才第一天,这就全都打破了。
周大夫看病之时好像有一种魔力,总能让别人都跟着她的思路走,按着她的要求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