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都有一种特殊的本能,一听到有病人在等,便瞬间忘了自己生活上的琐事,不论她是刚刚失恋,或者突然得知自己身世有问题。
因为看诊是非常需要集中精力的,仅用三根手指就要切清楚病人脉象的深浅、快慢、大小、次数、形状,节奏等等,脉象差别之精微,只有心神安定方能体察。
周敏坐到诊桌前,心情就明朗了,她回到了自己的天地,在这里那些缠绕她的谜团实在太过渺小了。
把医案翻到张奇那一页,周敏不由想到被宋二嫂当做巫医的情形,而与佟雅这个现在活蹦乱跳的小丫头相遇,也是一场惊险。
如今两位母亲带着病儿来到周家医馆,一句“周大夫”得来不易,也更让周敏满足,心自然踏实下来。
然而另一边的宋二嫂只觉得这一天过得不顺心。
她知道上次给周大夫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不想让别人认为她没有能力养好孩子,可每次她越想做好,越会把事情弄糟。
宋二嫂为了还债,卖了城里的房子回到张家祖宅,这一段时间又要搬家又要照顾生病的儿子,每天焦头烂额的,情绪失控已经成了常态。
张奇虽然肚子不闹了,可吃饭仍让她十分头疼,今天早上光是喂饭就用了她很大的精力,等到了医馆后,周大夫不在,偏偏又遇到那个姓钟的女人。
当年钟秋香二婚嫁给佟正,在坞城被谈论过好久呢。
作为一个守节的寡妇,宋二嫂自然不愿意跟钟秋香有什么往来,不得已同处一室,她就一直老老实实地搂着孩子在一个小角落里。
可她万万没想到,钟秋香的女儿用一块糕点就把儿子弄得傻乎乎的。
“早上我没让你吃饭吗?”宋二嫂见儿子哭,心情更加烦躁了,“人家一块糕点你就没出息的流口水了!”
李氏挑帘子端着茶出来,她见孩子哭得伤心,放下茶碗就过来抱起了张奇,拿着帕子温柔地给他擦眼泪。
这宋二嫂冷眼看着,心里还冒着火气,但因着李氏,到底没再过多责骂儿子了。
钟秋香冷哼一声,叫回女儿,拉着她一屁股坐在诊桌前:“周大夫,先给雅儿看看吧。”
周敏的医案还在张奇那页,可她看小男孩哭得厉害,自己婶婶正哄着孩子,便先给佟雅看起诊来。
从佟雅的脉象、气色、以及询问的日常起居来看,她恢复得很好。
“这张方子,是那个刘大夫后来派人送来的,说是不好意思那天白收了诊金,吃了您开的药后就按刘大夫的食疗方试了几天,雅儿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而且刘大夫还说如果有效的话,托我把方子给您参详参详,毕竟他上次从您这儿学了一个妙方。”钟秋香将一张纸递给周敏。
上门只写着短短的一行字:“山药四两切片煮汁,一日两碗,温饮,亦可煮粥,山药量不可少,亦是一日两碗。”
只有一味药?
周敏眼前一亮,翻开医案,琢磨起来,用完她培元固本的方子再续用山药来善后,也一样是妙得很!
山药味甘归脾,色白润肺,液浓益肾,能滋养血脉,且性平可以经常服用。
这刘大夫看起来很喜欢用一些日常的食材来治病。
拿着方子,周敏笑了笑,这样用方子互相交流倒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同行的激励最使人鼓舞,她忽而注意到那块刚刚引起纷争的糕点,问:“这是糯米糕?”
“钟家镖局有位南方来的厨师,会做一些别致的点心,周大夫也想尝尝?”
糯米武威并不出产,一般的厨师怕是还不会做这样精致的点心,也难怪张奇会馋嘴。
穿越过来的周敏自然不觉得这东西有多稀奇,反而摇摇头:“这糯米糕,孩子可不能再吃了,不好消化。”
糯米也是一味中药,能益气补肺脾,但糯米过于黏糯滋腻,不好运化,会助痰助湿,助火助热,做粥还可,若是做成糕点并不适合病后的孩子当零食吃。
佟雅委屈极了,这糕点明明很好吃,结果刚刚把那个小男孩惹哭了,姐姐大夫又说不让吃,眼圈便红了。
周敏拿着手里的方子,看了看小佟雅:“我也有个糕点的方子,你回去给孩子试试。”她再次受刘大夫的启发,也想到用食疗继续调养,“叫做茯苓饼,用茯苓四两,白面二两,调成糊糊,摊成饼就行了,可以让你家大厨试着做一做。”
“那今天雅儿不用吃药了?”
“嗯,以后多注意点,不要再着凉了。”
钟秋香听了高兴极了:“谢谢周大夫了,还有一事,我哥哥上次从医馆买的外伤药很不错,说让我再买一点。”说完递上药单。
周敏看了看药单,这哪是要一点啊,这钟家人受伤也太多了吧:“我们家做不出这么多的散剂,大概只能给你们提供这药单上的十分之一。”
钟秋香有些意外,还有人有钱不赚的啊:“周大夫,药钱都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还能买不到这点药吗。
周佐听到药钱,便凑过来:“放心,我在家帮忙磨药!”
“对啊,还有我呢!”李氏也应和。
周顺从后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还以为自己发了梦,爹娘居然都在大堂,还都说要帮忙?!
周敏一副理所当然:“我已经算上叔叔婶婶啦。”两个成年劳动力有什么理由不算上!
“我们一个月真的只能做这么多了,现在家里还有一些,你要觉得可以就先把家里的买走,剩下的下个月再来。”
还好胭脂铺冬月腊月要的药粉比较少,等到一开春,还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呢。
这也是为什么周敏和周顺买小黑的原因。
再说等巫医的传言慢慢散了,说不定还是有病人上门的。
原本钟秋香觉得只要自己砸下钱来,周家定然很感激她的,可听周敏的话却总有种碰钉子的感觉,心里着急,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免吐槽周敏有些不识好歹。
可经历过女儿那一场惊险的大病,她再火爆的脾气也不敢发出来,她只想与这个医术了得的大夫交好,多一些安全感。
钟秋香忍了又忍,只得垂头丧气地同意了周敏的意见。
这边张奇已经不哭了,宋二嫂等钟秋香去了药柜,才抱着儿子坐下来:“周大夫,我这一段时间搬家了,所以才晚来复诊几天……”
周敏一边诊脉一边问:“排虫子了吗?”
“吐了好多,这两天肚子也不怎么疼了。”
可从脉象上看,张奇肚子里的虫子并未驱完,应该还有余虫安附于体内的。
“张奇有是不是总抠鼻子,说鼻子痒啊?”
“对,有,有。”宋二嫂每次听周敏的诊断都会惊叹,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那说明孩子肚子里还是有虫,体内湿热,循阳明经上壅鼻窍,他不好好吃饭也是这个原因。”
周佐鬼鬼祟祟地又凑过来:“要吃乌梅丸吗?”
周敏皱眉摇摇头,还是要根据病人病情变化开方,拿出针灸包:“我要扎针了!”她不太喜欢周佐这个时候来打扰。
吓得周佐缩了缩肩膀,倒也没有离开大堂,去了药柜那里:“我帮阿顺包药吧……”
张奇一向很乖,虽然知道是要扎针,但也并没有哭闹。其实他每次哭都是因为宋二嫂的态度。
这次再刺他的十缝穴,依旧还有水珠,出血很少。
根据他的情况,只能依旧继续采取兼运脾胃的方子。
那佟雅虽然病重,因是急症吃药几次,日后慢慢饮食调养就可以了,但张奇则不同,他病程比较久,恢复得也比较慢。
宋二嫂有些犯难了,上次她将诊金都给了周家,现在只能抵押东西了。
经历过秦山一家的事情,周敏哪里还肯再收抵押,也没要宋二嫂写借条:“上次你药钱给多了,我弟弟已经算好了,先从那个钱里扣。”周敏大概心算了下药方上的药钱,“应该是够的,还是上次说的那几点,注意卫生,不要吃生冷蔬菜,食前便后洗手。”
宋二嫂无力拒绝,低声应是,看见药柜上钟秋香放的银子,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想到自己的窘迫就有些意气难平。
这边周佐学着酒肆里招呼酒客那一套,一连串的话随口就来:“这位夫人,您也知道有小人传我家侄女是巫医,您可要多替我周家宣传宣传医术啊!”
钟秋香看他装腔作势,笑呵呵地应了:“是,是,虽然我依旧和离搬回了娘家,但我跟我家亲戚都说了,以后有病都来坞城找周大夫!”
周佐开心地点点头。
宋二嫂听到钟秋香居然又和离了,倒没那么难受,她又何必嫉妒这种女人。
等她抓药的时候,周佐还是一样的说辞,她不太喜欢油嘴滑舌的人,应付地点了点头。
周顺看着如同打了鸡血的周佐:“爹,你没发烧吧?”
“你们懂什么,对于一家医馆,名声才是最重要的!”周佐说着有些生气,“上次我去找说书的老钱,他跟我说咱们家那些谣言,可有齐家医馆背后使坏啊,我呢,不骂他,也不编他的瞎话,我夸夸自己家还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