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这个怎么办啊……”周顺指指药柜上的玉猪。
诶?秦家人居然没有拿走?
周敏拿起来,在手里转了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刚刚一见到这个东西她就莫名其妙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难道以前的周敏见过这个吗?怎么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呢?
偏偏她的雷达可是一向好的不灵坏的灵,让周敏有些担忧起来!
刚刚秦家人都已经写了欠条了,为什么还把这个东西留下来了呢?
这么贵重的东西,总不会是忘了吧?
天已经黑了,城门估计也关了,秦家人能和捕快一起出城门,但他们不行啊。
周敏和周顺商量了一下,打算等过两天秦家人送药钱的时候还给他们,不然就直接送到官府去得了。
现在最麻烦的不是这个玉猪,而是后院那个媒婆还没走啊。
“姐姐你真的要嫁常家大郎吗?”周顺研着墨,低声问道。
“不嫁。”
周敏有些赌气,而后拿起毛笔写下今日开的几个方子,细细给周顺讲解起来。
周敏如今回想,都觉得能救回秦家大娘真的很神奇,也真是多亏了秦大娘平时身体还不错。
周顺目睹了阿姐救人,又听阿姐详细分析每一个步骤,只听着心里都热热的,尤其想到他也参与其中,是他煎的药,嘴角就一直没落下来!
每次诊治过病人之后,周敏都会详细写下医案,因为很多时候病人还需要复诊,通过医案就能知道上次病人的情况以及开了什么药,这样可以比较吃完药之后病人有什么变化,而大夫也要分析医案并总结经验。
周敏首先详细解释了为什么选用老干姜。干姜味辛,性热,这次便是用于温中散寒,回阳通脉,像遇到的这个老太太就是因为发散药用的过度导致大汗淋漓的,可先急用干姜回阳通脉。
而周敏行针的手法叫做“烧山火”,可以使身体回温,阳气增加,尤其要让体表的阳气恢复,充满腠理,再由外及内。
这些急救之后再加上回阳救急汤,病人自然能救回来了。
这一天行医很完美。只是行医之外的事儿多少有些糟心了。
但凡医家最讨厌的就是医闹了,明明尽力医治了,却遭到病人家属的不尊重,甚至殴打,他们只是把自己不想接受病人病重的痛苦情绪发泄到了医护人员身上。
毕竟面对死亡,所有人都是那么无力,包括大夫。
周敏刚开始医治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把握,作为大夫,你只是不停地在跟死神宣战,就算偶尔救回病人了,也不能宣称自己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周敏看着在誊抄着医案的周顺,细细地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就像以前她的老师教导她一般,只是师父没教导她如何面对病人家属,可能师父也想不到好的方法吧。
但这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大夫总会遇到形形□□的病人家属,所以跨越时空的不仅仅是中医,还有医患难题啊。
周敏看周顺把今天病人家属被抓的事情也写上去了,一下子就笑了。
原本周家的医案写得很简单,有的只写了用药,连病情都没写。
周敏姐弟诊治的病人少,遇到一个病人就写的十分详细,周顺在誊抄医案的时候也总爱加几句自己的学习心得和吐槽,这让医案一下子就变得很好玩了,也多了点趣味。
周顺十岁跟着周敏学医,当时才刚认字,所以周敏教导他时,更多的是让他先对中医感兴趣,好在这个小徒弟做事认真,学习刻苦,很快就成了周敏的得力助手。
周顺却觉得自己太笨了,想想阿姐十五岁就能开方,他这学习进度实在有点慢,他想要赶快长大,做周家的顶梁柱,让别人再也不敢笑话他们家。
刘媒婆终于从后院出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还特意到桌前看了看认真研究医案的姐弟俩。
姐弟俩都没抬头,刘媒婆倒也不在意,笑了笑,反正这事儿也不用过问周家大姑娘,只要李氏同意就好了。
李氏虽然是婶母,可如今周敏父母双亡,这婚事当然由李氏操办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句话就能决定周敏之后的人生。
周顺抬头看着媒婆出了门,语气闷闷地又问了一遍:“阿姐,你真不嫁人?”
“不嫁啊,干嘛总问,你想姐姐嫁人啊?”
“当然不想了。”周顺低下头。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他想继续跟着阿姐学医,他知道阿姐身上还有许多他没有学到的知识,他是真的很喜欢中医,更喜欢阿姐。
他现在根本没信心开方,若是阿姐走了,他们医馆难道要走回靠炮制药材维持营生的老路上去。
周顺越想越多,也越来越为周敏委屈。
这样的委屈,比以前还浓烈,甚至他希望,常家看不上自己阿姐。
他阿姐是个大夫啊,怎么能在后宅一辈子呢。
他觉得很郁闷,为什么这些人都看不到呢。
如果阿姐就这样嫁人,不行医,那是多大的损失啊!
正这样想着,一个满身酒味的中年男子摇摇晃晃进了医馆来。
这人国字脸,眉毛粗短,鼻梁高挺,鼻头有些发红,眼神混沌,皮肤暗淡,五官长得也算周正,可因为常年酗酒,看起来倒有些猥琐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伸出手指指了指大堂里坐着的姐弟俩,趔趔趄趄地走上前,揉了揉周顺的脑袋瓜:“听说,今天治了个大病号啊,诊金赚了多少啊?”说完还冲两个人挤了挤眼睛。
“叔叔,今天可没酒钱给你,病人没带够钱,打了欠条。”周敏说完,摇了摇头,这周佐喝酒实在是厉害,多好的身体也喝毁了。
“什么嘛,亏我一听说有重病号赶紧回家来了呢,下次不带药钱的就直接赶出去,赶出去……”周佐说着有些头晕,双手支在桌子上,身子还左晃右晃的。。
他这几天中午都到葫芦酒肆喝酒,喝到下午才回家,回来吃了饭就开始睡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再接着去喝酒。
要不到酒钱,就在家里闹个没完,周敏和周顺也拿他没办法。
“爹,你身上全是酒味,离远一点啦……”周顺不耐烦了起来。
“行行,不打扰你们,拿十个铜板出来。”周佐要得理所应当。
周顺气得嘴撅起来,周佐闹着从周顺的袖口里摸出两个铜板来:“怎么才两个?”
周敏一把夺回来:“老规矩!”
周佐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又要扎我,哪里有你们这样的儿子,侄女,拿个酒钱还要扎针,我迟早一天被你们扎的浑身是洞!”
周顺瞥了父亲一眼:“我跟阿姐给你针灸是帮你调身体呢。”
周敏和周顺除了做俯卧撑锻炼指力,便是靠给叔叔周佐针灸当练习了。
“不要了,不要了,两个铜板,把我扎得疼死了,你们不是都练习得不错了吗?”周佐想到就觉得浑身疼,侄女倒还好,自己儿子好几次都把他扎出血了,疼得周佐都怀疑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了。
“叔叔,你不知道,今天遇到那个重病号,是一个常年劳作的老人家,扎得时候我好怕扎不进去啊,针完手还有点酸呢,我要真扎不进去,多给咱们周家丢人啊?”周敏笑道,说实话叔叔周佐真的很好用,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她也跟同学互扎过,可是到没有现在对周佐这样随便。
“什么丢人不丢人,我可不管,我奉献过几年,你们都没练好,我也一把年纪了好不好,有你们这样对待长辈的吗,这要说出去,你们都是不孝!”周佐看侄女笑就吓得一哆嗦,急忙退了两步,“我在外面已经吃过饭了,不用管我了,我去睡觉,哎呀,这儿子、女儿、侄女都白养了,都是讨债鬼,讨债鬼!”
周敏有些无语,明明是他朝他们姐弟俩讨要酒钱,怎么还倒打一耙!
周敏看周顺表情不太好,想想叹了口气:“阿顺,别不开心了,收拾了医案,去后院吃饭了。”
周顺点点头:“我明白的,咱们一家就像今天阿姐用的那个回阳救急汤一样,阿姐和我就是那附子、干姜、肉桂,是回阳救逆,意气生脉的,我爹就是那个麝香,本来嘛是芳香走窜,耗散人正气,可是若咱们这样温补收敛的药一起用,反而能利用他飞扬跋扈的性格,让别的药更好的发挥功效,我就盼望着咱们一家人也像那药方一样好好搭配,互相配合就好了。”
周敏很意外周顺有这样的感悟,周顺若是生在现代也不过是个刚上初中的孩子,却和她一起支撑了整个医馆。
不过他说的很对,人的性格很难改变的,比如周佐,戒酒不知道多少次,周敏也给他配过许多戒酒方子,可若他自己不主动,没有意志力,多少药方都不顶用的。
“是啊,药跟人一样是有性格的,药性也没有好坏之论,只是看用法的当不得当的。”洒脱的个性却天天泡在酒缸里,显然是不对的。
“那看来,今天我还是要扎我爹几针啊,他喝了那么多酒,我给他解解毒。”说着周顺就大笑起来。
李氏挑帘出来:“你们两个快点把铺子关了,吃饭了!”
周顺看看母亲:“那我娘就是五味子,五味都有,但酸独胜!”说完还学李氏哭的样子。
这下连一向软弱的李氏都生气起来,揪起周顺的耳朵回后院去了。
周敏站在铺子门口,抬头望着天上星河璀璨,是在现代都市里难以见到的夜色,看着那明月,生出一种“千里共婵娟”之感。
周敏无奈笑笑,将门锁上。
时空颠倒,只有月相似,魂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