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风像是在阴间走了一遭。他的头浑浑噩噩的,就宛若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头上那样,不得动弹。耳边只听得到恼人的“嗡嗡”声,震的耳朵直发疼。他睁不开眼睛,但是却看得到东西。
他看见了在碎叶城的家里,娘亲坐在竹椅上抱着才那么一点点大的端月,看着雩风在院子里有模有样的习武,那手上拿着的长剑快要赶得上他的身高了,但是雩风还是目光肃穆。他没顾得上自己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眼睛还偷偷的瞥向娘亲。
娘亲看着雩风,弯着眉眼笑着。她拢了拢自己散落的发丝,手腕戴着的金镯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吸引着端月咿咿呀呀的乱叫。娘亲看着端月嘴张张合合的样子,觉得分外的可爱,一下子就将目光移到了怀中粉嫩小娃身上。她捏了捏端月肉呼呼的脸蛋,用着奇怪的语言逗着端月。
雩风看着娘亲的注意力全在妹妹身上,浑身的力气就像是突然被抽去了一样,疲软了下来。他故意的把手上的剑用力的丢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吓得娘亲和端月一颤。
“没事吗?”娘亲语调温柔,她看着雩风轻轻的笑着,抚平了所有伤痛。
“娘亲……”雩风微张嘴唇,轻声的呢喃。
站在床边的少女被吓了一跳,她把脸凑到了雩风的面前,疑惑的眨巴眨巴眼睛。雩风又很合时宜的又张口迷迷糊糊的呢喃了一句。少女的满面疑惑立马就转变成了欣喜,她立马直起了身子,对着屋外高声呼喊了起来。
“小月!小月!你哥哥醒过来啦!”
这么一声呼喊,端月立马就从门外蹿了进来。身上脏旧的衣服已经被换下了,穿着一身藕色的麻布衣,脸上的污渍也被擦去,露出了本来的面貌。她趴在床边,双眼紧盯着哥哥的面庞,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的,终于吁了一口气。
端月抬头看了看边上站的少女,露出轻松的笑容。“杪春姐姐,哥哥这算是转危为安了吗?”
那个名为杪春的少女愣了愣,她挠了挠头发尴尬的笑了。“转危为……安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哥哥现在是不是没事了?”端月望向雩风,看着他的胸膛有规律的起伏,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杪春伸出手来,轻轻的放在雩风的额头上,头上微微跳动着的脉搏和温热的温度,证明这雩风还活着。她对着端月点了点头,温和一笑瞬间就化解了端月内心的担忧。“已经不烧了,看脸色也好了很多。真是运气了,没想到牧靡草还真的有用。”她的余光瞥了一眼在床上躺着的雩风,那日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还在眼前一样。
那是长安城的初雪。漫天的大雪封住了回村子的大陆,杪春看着眼前的一片白茫茫,懊恼的跺了一下脚。怪就怪自己没算好日子去了山上,现在可好了,大雪封路回都回不去了。她目光涣散的看了一眼前方,最后只能妥协的提了提肩上滑落的竹筐,转过身寻找一条小路去了。
寒风和大雪吹的杪春的双眼睁都睁不开,泪水一个劲的往下淌,流在脸上被风一吹真是刺骨的疼啊!她把手缩到了厚厚的衣袖里,奋力的擦去脸上的泪水雪水,艰难的往前走去。空旷的荒野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杪春吓的脚上一滑,摔倒在泥泞的地上,背后竹筐里绿色黄色的植物撒了一地,蔫了吧唧的倒在地上。
“吓死人了……”杪春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竟然被这一声尖叫给吓的摔倒了,想着想着自己也摇着头笑出声来。她掸了掸染上泥渍的衣裙,蹲下身子来,很不情愿的伸出躲在衣袖里的手,把从竹筐里散落着的植物一株一株的捡了回来,冻的她是双手都变的红红的。
杪春冻的实在是受不了,把双手放到嘴边一个劲儿的哈气。“唉……”她嘴角往下一挂,不禁抱怨了起来。“好好的下什么雪啊。”她抬起头来,一脸怒意的看着天空。头顶停留的雪花,娑娑的掉落下来,落入杪春宽松的衣领里,冻的她一个激灵,险些又把竹筐给丢了出去。
天色灰灰沉沉的,也不知道这场雪要下到何时。杪春没有时间再在这儿抱怨天气了,她想趁着小路还能走的时候赶紧的回家吧。想至此连忙把地上的植物胡乱一塞,背起竹筐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此刻风也大了起来,呼啸的在耳边吹着,就像是迷途人的哭喊声那样的凄厉。杪春听着身旁的风声,不由的浑身起了一个寒颤,她抖了抖缩了缩脖子,将双手紧紧的抱在胸前,希望可以缓解一下寒冷。“冻死了冻死了!”嘴上是喋喋不休的谩骂,脚步也不由的加快了起来。但是走了没几步路,她就停了下来,一脸狐疑的站在风雪之中。
杪春环顾着四周的荒野之中,脸上的吃惊害怕展现的一览无遗。她突然间发现,那身边传来的不是凌风的呼啸,而就是人的哭泣声!杪春本能的害怕的后退了一小步,她在旷野之中犹豫了片刻。
那一瞬间杪春的大脑就像是河流一样奔涌了起来,她担心那哭泣之人冻死在寒风之中,可是她又害怕若那不是什么友善之人呢?
于是杪春愣愣的站在哪儿,不知所措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哭泣之人感受到了杪春内心的纠结,她用微弱的声音呼救了起来。“有人吗……有人可以帮帮我吗……”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音调十分的稚嫩,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孩童或是少女吧。杪春听着这个声音,内心一下子就软了起来。
“有人!有人!你在哪里!”她高声大呼了起来,凭着对声音方向的那一点点判断,就往小路边上的白雪皑皑冲了过去,等跑入旷野之中才发现,原来这不是杂草,竟然是一大片的玉米地,只不过是被厚厚的雪给掩盖住了。
那个微弱的声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一下子就高昂了起来。“这儿!在这儿!”语罢,杪春就看着自己的左前方的一小块玉米地发出了剧烈的摇晃,那些个细长的玉米秸秆宛若发疯了一般不正常的左右摇晃,一下子就看出有猫腻。杪春赶忙扒拉开碍眼的玉米,连跑带爬的往那边去。
她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看到了一个身着灰褐色长袍的女孩坐在地上,抱着一个面朝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少年,泪眼朦胧的看着杪春。杪春见着二人,不由的咽了一口唾沫。她仔细打量了一下二人,女孩身上沾着不少的血迹,和黑色的污渍混在一起,很不干净。脸上也是的,黑黑脏脏的。哭了太长时间,脸颊都开裂了。而倒在地上的那个少年,背后一大块的血迹,脸边的土地上也是一摊暗红色的痕迹。
“这……是怎么了?”杪春一出声就被自己吓到了,没想到自己的嗓音竟然抖成这个样子,真是太没出息了!她暗骂自己一声,深呼了一口气算是壮壮胆子。杪春强逼着自己控制住发软的双腿向女孩那儿走去。
那女孩也是哭的没力气了,浑身一个劲儿的在抽抽,眼看着即刻就要昏过去了。她疲乏的抬起自己的手,指了指少年后背上一个不起眼的长针,断断续续的说道。“那个……那个针……那个针上,针上……有毒……”杪春艰难的从她哽咽无力的话语中听明白了,她立马凑到少年身边,将少年的深深埋在地上的脸掰了过来。
“天啊!”这一看,惊得杪春不由的尖叫了起来。那少年面容是非正常人的黑紫色,双目、鼻孔、嘴角都流了不少黑血,她瞥了瞥少年的耳朵,果然是中毒的症状七窍流血了。杪春见着情况不妙,那少年只有进去的气没有出来的气了,手碰触到他的脖颈完全感觉不到脉搏突突的跳动,体温也是高的吓人。
那个女孩红肿着双眼看着杪春,明亮乌黑的双眸里全都是对杪春的期望,那是绝望之人最后一点点的光芒。杪春看到了她的眼神,不忍的叹了口气。她不过也就是一个乡野的小丫头而已,别说是医术了,她可连字都不识几个。但是现在去村子里找大夫过来,也是不现实的事情。
望着少年背后的那高傲挺立着的毒针,杪春咬了咬嘴唇。她麻溜的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裹在了女孩的身上。顾不得自己瑟瑟发抖,她闭着眼深呼吸了一下,就将手伸向了少年的背后,用竹筐里的镰刀顺利的将他的衣裳划开,露出了藏匿其间的毒针。
毒针扎着的周围,已经是如同墨迹一样的黑了,青色的血管筋脉肿的凸了出来,干涸的血迹泛着诡异的紫色,无论是谁人看了都是触目惊心。杪春抓了一把身边的雪含在嘴中,用自己的体温融化它,最后化成一潭水利索的吐在沾着泥土的镰刀上,用力的用裙摆给擦干净。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杪春在心里一个劲儿的给自己加油鼓劲,她记得村里有人曾被毒蛇咬伤过,立马就用刀划开伤口放血。她手拿着镰刀却不由的颤抖了起来,内心还在剧烈的斗争中。若是自己一刀下去,没看好位置那这人还不就死在自己手中了?
杪春连忙甩了甩脑袋,把这可怕的想法抛之脑后。她握了握镰刀,目光也随之坚定了起来。半眯着眼睛就伸过手去,颤颤巍巍的拔出那根毒针,少年就像是案板上的肉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反而让杪春安心了一些。
她静下心来,迅速的在少年背上那伤口处划了一道十字,立马黑血就涌了出来。杪春赶紧的把他的身子侧了过来,让血能够更好的流出来。趁着这段放血的时间,她侧过头去看向一直窝在角落边上的女孩,问道。“他中毒已经多久了?”
女孩瞳孔略微的颤动了一下,看来是被杪春给吓到了。“大概……大概两盏茶的时间?”女孩的声音微弱中透出沙哑,看起来情况也不是很好的样子。杪春顾不及女孩了,她低着头认真的思索了一下,两盏茶的时间,怕是毒都扩散进血液里了吧。一咬牙,就当赌一把吧!杪春把少年架了起来,让他能够靠着杪春的身子弯着脊柱坐了起来。杪春一边吃力的支撑着他,一边取下自己头上插着的发簪,用力的往少年的手指上一刺,果然沁出了点点黑血。刻不容缓,她立马就把少年的十个手指都刺了个遍,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
看着少年脸上的黑气消散了一些,杪春的脸色也遂带着好了一些。她把少年的双手扒拉到自己肩上,双手环着他的腿,顺势就背起了少年。杪春都听得到自己后背发出不堪重负放“咔咔”声,但是只能紧紧咬住自己的牙关,她是顾不得地上的竹筐了,只能用眼神吃力的看向女孩,说道。“跟着我!”
“你放心,你们大难不死定有后福的!”杪春看着女孩子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咬着牙安慰起她来。杪春是个不识字的人,这是她极少数能够说得出来的成语。她想,今日总算是有机会用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