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褐的大地上,高楼或倾颓或倒塌,地基埋入厚厚的黄土之中,表面布满了风华与侵蚀的伤痕。惨白的阳光下,城市中无人居住,唯有风吹过,将陷入泥泞的石子艰难地松动几分。
它曾经辉煌过,可是现在,它死了。
死去的城市濒临大海,将其也染上苍黄。在这无边的寂静中,海潮之声再无梦幻与感动,而是无尽的苍凉,宛如滚滚时间的洪流,冲刷着城市存在的痕迹,一点点将其侵蚀,拖入无光的海底埋葬。宛如被黏液浸泡过的固结土地仍在固执地对抗消亡,像是变质的黏合剂般,牢牢粘住一切的残骸,但终究是徒劳。
它本该已经被人遗忘,消失在历史的角落中,但是,就在今天,二十年里的第一次,客人到来了。
遥远的地平线上,滚滚风沙里慢慢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剪影,在越过了三道叹息之壁封锁线,跨越了漫长的距离之后,来到了它的脚下。
裹头的围巾滑落,斑白的头发迎风飘扬,老人走上开阔的大道,进入了衰亡的城市,在他的身后,倒塌的楼宇重新拔地而起,风沙让出了街道,人潮于废墟中回归,交织出一片繁忙,轰鸣声中,高大的冷藏运输车从他身后开往身前,白气袅袅的金属罐从中起出,落入深黑的井。
毁灭重现,猩红的海潮中,人潮汹涌,房屋倒塌,城市在老人的记忆中短暂地复苏,又更快地归于尘土。
风沙之中,他站在了残破的深井之前,四周的地面向中心倾斜,连苍灰色的天空都被无形的力量倾覆,整个世界像是在向黑暗中滑落,如同神话中的归墟。
老人在深井前一块布满腐蚀痕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从兜里一件件地取出物品,摆在身旁的石头上,最后小心地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雕花烟斗。
取出烟丝装填压实,划燃火柴凑到烟丝上,老人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程序,举手投足间带着旧日的优雅,然后将烟斗凑到嘴边,动作宛如英伦的老绅士,他应该穿着灰色呢子大衣,戴着圆顶礼帽,提着伞儒雅地谈论天气,而不是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欣赏冷厉的废墟。
老人缓慢吐出烟雾,白色的烟雾里,苍凉的城市幻化出了些许生气。往日的繁华早已消逝,只剩下残酷的废墟昭告着人类企图窃取神权尝试的失败,嘲笑着昔日的雄心壮志。
大地深处的震动打断了老人的纷繁思绪,于极深处,似有巨物蠢动,深井中吹出湿润的气息,令衰朽的城市恢复生机,黏滑的菌毯从一切表面上生出,并于其上长出形状怪异的植物。
隆隆的沉闷声响中,有岩石被撞碎,落入深处,大地颤抖,连带着摇摇欲坠的建筑物坍塌,老人抬手,松开燃尽的火柴棒,在指尖处,有一个木屑刺出的小伤口,此刻在他的注视下迅速愈合,消失不见。然而城市的异动并没有因此停止,呼啸的风声中,黑暗迅速覆盖了城市,宛如黑夜。远处传来啸叫,整座城市如同活物一般,在生命的尾声里进行最后的挣扎。
老人取下烟斗,在身旁的石头上轻轻敲落烟灰。
于是,黄昏的光芒刺破黑暗,自天幕而下。
光柱笼罩了城市,温和的光芒里,一切都被凝固。地面停止了震颤,未现形的巨物陷入新一轮的沉睡,而老人从石上站起,于黄昏的光芒中审视着照不透的深井,自胸臆间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它是人类自救的可能,此刻却被被封锁,被遗忘,乃至濒死而消亡。
或许建造这个城市是太过疯狂的决定,因为那是魔鬼的馈赠。然而,他们必须要完成它,作为这个逐渐崩坏世界上的诺亚方舟与最终武器。
因为,神明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