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林长阙正在整理左参军交上来的几份关于粮草问题的信件。如今虽然是夏季,但军队冬季的粮草已经要提上章程,总不能临到头来,让驻守南境的士兵们饿肚子。
他已经关于此事给朝廷上过折子,不过意料之中的,石沉大海。毕竟几万人的吃喝不是个小数目,想必户部那个老狐狸又在朝堂之上厚着脸皮哭穷,一堆大臣一推三五六,这事儿就被无限期搁置了。
林长阙脸上露出讥诮的冷笑,看来今年要到上京亲自跟那几个老狐狸过几招了,省的他们一个个的,都把他当冤大头。
琉璃灯罩里的烛火忽而晃动了一下,从书房外面看去,林长阙映在窗户上的影子剧烈的扭曲了一瞬。然后等一切恢复平静的时候,那道端坐在书案后的身影依旧脊背挺直,如松如柏,只是一道细长的剑影越过书案,直直的指向他的眉心。
“数日不见,你的剑法又进步了。”
柳飞扬的剑离林长阙的眉心只差半寸,然而这半寸却犹如咫尺天涯。林长阙仅仅是用两指并拢,轻描淡写的夹住锋利的剑尖,江湖人人谈之色变的柳人魔,竟然就这么被制住了剑势。
从风头无两的无双剑客,到一手杀人剑使得出神入化的柳人魔,刘飞扬在离开小叶儿村的这五年中,将江湖中排的上号的门派挨个挑了个遍。他这么做不为威名也不为炫耀,他唯一所求,就是磨炼出一把致命的杀人剑。
以前是为武道巅峰,如今却是为了一个女子。
“我应该称呼你为柳飞扬,还是柳人魔?”
此刻,大概能用“天意弄人”来形容这两个站在对立面的男人。
他们因为一个早已死去的人而导致今日互相攻伐的局面,但是令人感到黑色幽默的是,在柳飞扬行刺林长阙之前,这两人竟从未谋面。
天意也好,刻意也罢,总之这个江湖太大了,两个在各自的领域搅动风云的人物,于今夜,终于正面相对。
林长阙看似接的轻松,受到的压力之大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一年前开始,他已经遭遇过数次刺杀,来人身手高绝,路数诡异,有好几次他差点就着了对方的道。
如果不是上次他硬闯王府,露了行迹,恐怕林长阙还不能确定他的身份。
这一次,柳飞扬连基本的夜行衣都没有穿,他的杀气更重了,剑招更快了,眼里却已经有了死志。这一次,不死不休。
剑招被制,柳飞扬空着的左手一晃,一柄细长的剑从他袖中滑落,紧接着就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刺向林长阙的心口。
林长阙只能被迫放开另一柄利剑,一脚蹬在书案上,借力后撤。
而在这一个交手的功夫,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们也已经手持利剑杀来。
一击不中,对于刺客来说,已经是致命的失败,借机远遁是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然而,这一次,柳飞扬没有离开,他沉默的挡开背后刺来的冷箭,转而迅疾一击,刺穿了一个暗卫的咽喉。
就在这耽搁的几息之间,院外火光大亮,训练有素的侍卫已经极快的冲了进来,将整个院落包围起来。与此同时,还有源源不断的火光由远及近,显然是要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胆大包天的刺客给包饺子。
“柳飞扬,你如果告诉我那孩子在哪里,我就放你离开。”林长阙不怕柳飞扬来杀他,只怕他不来。这世上,知道那孩子下落的,恐怕只有柳飞扬了。
柳飞扬冷笑了一声,手中两把剑刁钻如毒蛇,每一招都快准狠,顿时又有两个暗卫倒下。借着这个空隙,柳飞扬拼着背上受了一剑,脚下一个滑步,欺身上前,凌空一击,朝林长阙劈去。
真真是不讲道理的一击,霸道到了极致。这一招势大力沉,明明是极简单的一击,却隐隐携风雷之势。在明眼人看来,分明有一股人剑合一的气场。
一力降十会。
柳飞扬不惜与江湖上各大门派结仇也要上门挑战,在无数次生死交战中,他的剑招才得以不断的淬炼,最终剔除一切华而不实的糟粕,成为如今自成一派的杀人剑。
林长阙眸色暗沉下去,他回手取下墙上一柄长剑,拔剑出鞘。然而面对这渊渟岳峙的一击,连他也没有把握完全挡下,于是他侧身稍避锋芒,果断的选择了攻敌所必救,后发先至刺向柳飞扬的心口。
如果林长阙面对的人不是柳飞扬,那么他的对手一定会回剑相救。可他的对手,偏偏就是柳飞扬。
柳飞扬没有选择自救,他仅仅是调整了一下剑招,堪堪让过了左胸口的心脏。然后两柄剑入肉的声音同时响起,柳飞扬的剑削进了林长阙的肩膀,入骨三寸,林长阙的剑刺透了柳飞扬的胸膛,鲜血淋漓。
柳飞扬咳出一口血来,他知道他杀不了林长阙,但就算这样,他也要在这个人身上留下一辈子也长不好的伤疤。
“王爷!”
“杀了刺客,救王爷!”
“快!快去请李老军医!”
……
看到林长阙受了重伤,侍卫们一阵混乱,暗卫们也万分自责,上前就要给柳飞扬补上最后一击。林长阙有心阻止,奈何伤口处血如泉涌,眼前一阵阵发黑。
柳飞扬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胸前背后的衣物都被鲜血浸透,如果不是手中的剑撑着,早就倒下去了。
视线中,利剑的冷光闪烁,柳飞扬细眯着眼,素来冷厉的面容上鲜有的露出一抹疲态。今日,恐怕就是自己的葬身之时了。
樊野等来等去也没等到有人突围出来,眼看正院之中忽然一阵混乱,他一咬牙,当机立断趁着这难得的时机闯了进去。
这进去一看,好家伙,这两人是要不死不休啊!这哪儿是来刺杀的?分明是抱着死志来拼命的呀!
眼看那个披头散发的家伙就要被乱剑捅死,樊野只能硬着头皮冲了进去。挥剑逼退几名暗卫,樊野丝毫不敢停留,拖起柳飞扬就往外跑。这个时候不跑是傻子啊,等这些侍卫都回过神来,他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这刺客有同党,抓住他!”
“抓住他!!”
林长阙往后踉跄了两下,被两个上前的暗卫赶紧搀扶住,他大口吸了两口凉气,咬牙道:“传令下去,抓活的!”
“是!”林长阙一发话,立即有侍卫领命而去。
有心算无心,林长阙这个命令也等同于间接的缓解了樊野的压力,他半拖半拉着一位重伤员竟然真的闯出了包围主院的重重侍卫。
但是要想逃出镇南王府,可比闯出主院要难多了。
“报,刺客正在往西院方向逃窜!”
“杨明,你带人绕到下人房,务必堵住刺客的去路!”
“属下遵命!”
“陈东,你带人截住东西院的甬道,防止刺客声东击西,四处逃窜。”
“属下遵命!”
……
一系列命令有条不紊的散发下去,包围樊野两人的圈子也在不停的缩小,只等最后把他们逼到瓮中,束手就擒。
最后的包围圈收缩到了几个小院落附近,叶澜所居住的小院子正在其中。樊野扛着柳飞扬从围墙上跳了下来,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
紧接着,一队兵甲齐全、杀气腾腾的侍卫踹开院门,闯了进来。
领头的,正是那个曾经在怀安客栈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府家将,当时他就跟在林长阙身后,显然是深受林长阙器重。
“劝你们束手就擒,免得多受皮肉之苦!”廖海发令的手停在半空中,面色森冷的说道。
这人与林长阙的亲兵头领廖峰是亲兄弟,两人长得有三四分相像,不过廖峰更加勇猛,便做了亲兵近卫,廖海个性沉稳,更适合在家将的位置上统筹全局。
林长阙能将王府的安全全权交给他,可见廖海的确有其出众的地方。想必过不了几年,就会被调到军中历练,假以时日,就是一员善于统筹的守将。
廖海与樊野并没有什么接触,此时樊野又脱去了外衣,露出里面一身的夜行服,面上也蒙着黑巾。廖海只当他是刺客的同伙,丝毫没有把他跟客居王府的兄妹二人联系到一块儿去。
樊野默不作声,廖海手势一动,就要下令众侍卫动手。正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衣着素净的少女,俏生生的走了出来。
少女背后映着房间里朦胧的烛光,白净的脸上挂着一丝略微羞涩的微笑,手捧一尊小小的香炉,在袅袅青烟中,拄一根竹杖缓步而出。
少女的容貌并不惊艳,然而她此时出场的时机却无比惊艳。满院的杀气中,好似忽然注入了一丝清流,伴随着叶澜的出现,化作一缕缕浮动的异香,令人一瞬间心笙摇曳。
廖海不得不暂时止住侍卫们的动作,叶澜这个制酒的小姑娘,王爷还是有些在意的,伤了她不好。还好刺客与她距离尚远,想挟持她做人质也难以如愿。
“叶姑娘,烦请回屋里去,以免一会儿伤到你。”
叶澜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小香炉,不仅没有回屋,反而向前走了几步。院子里那股清淡的花香味,随着她的动作,萦绕不散。
“不好意思,我要先接一下我归来的兄长。”
兄长?廖海的视线扫向叶澜身后,一股不好的预感升了起来。这两兄妹向来形影不离,如今叶澜在此,她的兄长呢?
廖海大骇,他猛地转头望向一身黑衣的樊野,怒目一瞪,想要叱骂什么。脑子里却猛地眩晕起来,眼前仿佛有五颜六色的光点在不断飞舞晃动,他想抬脚,却发现天地都在旋转,他想发令,却发现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同样的现象,像是病毒一样迅速蔓延。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开始丢掉手中的武器,手舞足蹈,面色迷离,仿佛一瞬间开起了篝火晚会,陷入了不正常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