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的烈焰好似从炼狱而来,在夜幕之中张牙舞爪,露出夺人性命的狂狞獠牙。往日里清风霁月一般的俊俏剑客柳飞扬此时已是披头散发,状若癫狂。
他背上背着一个形容凄惨的女子,一手环抱着用血迹斑斑的外衣包裹住的孩子,另一手提着一把饮血的青锋,冒着大火往外冲。
刚刚冲至火场边缘,迎面却从密林中出现两排劲弩,弩机中机簧发动的声音同时响起,强劲的弩箭顿时撕裂空气攒射而来。柳飞扬急忙后退,弩箭射在地上,箭尾完全没入被大火炙烤的坚实的地面,只留两排整齐的黑洞。
弩箭虽然没有伤到柳飞扬,但是他这一退就又退到了火场之中,而此时早就千疮百孔的破庙已经在大火之中摇摇欲坠,屋顶不断有瓦砾横木掉落下来,就是那根横梁也只是在勉强支撑,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把几人都埋葬进去。
而且就算不被大火烧死,再不出去,这滚滚浓烟呛也要把人呛死了!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难受,更别提产后虚弱的孕妇和怀里刚降生不久的两个小肉团子了。
柳飞扬换了个方向提剑又试了一次,毫无意外,又被包围在破庙四周的人发射弩箭逼了回去。
“林长阙,卑鄙小人!无耻之尤!”柳飞扬青筋暴起,双目赤红。
从大梁立国以来,弩箭长弓这等远程兵器就是官方所有,禁止民间私藏的。即便是以暗器闻名的唐门,也绝不可能拿出这么多劲弩来武装一个百人小队。而能够拿出这么多劲弩武装手下,又能这么快包围这所破庙狙杀他们的,只有镇南王府的人能做到。
“表哥……”秋染无力的伏在柳飞扬背后,她这样虚弱的身体,又是生的双生儿,能支持到现在不能不说是上天保佑。然而这也是她的极限了,她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这会连手指头都动不了,能待在柳飞扬背上都要感谢那些绑缚在两人身上的布条。
“别说话,我一定能带你们出去!”柳飞扬眼底浮现出拼死一战的冷酷,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她死在这里。
“我知道我快不行了,凭表哥的功夫,只带着两个小不点肯定能闯出去的。”秋染惨淡的容颜上绽放一抹笑意,仿佛寒风中拼命绽放最后一点颜色的娇花,下一刻就会被凛冽的风刃撕碎。“今日有此劫难,只怪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只是我两个孩儿是无辜的,她们……就拜托表哥了。”
女子在耳边呢喃的声音飘忽的在空气中消散,柳飞扬无端的产生一种背后的人儿随时会消失的错觉,心底无由来的一阵恐慌。他下意识的将绑着秋染的布条又紧了紧,感受着女子伏在肩头的重量,才略感心安。
柳飞扬将四周埋伏的人数都摸了个清楚,计算着弩箭发射的间隔,打定主意这次拼着中几箭也要突围出去。
而外面埋伏的人也并不轻松,以数十倍于对方的人数围之,甚至还动用了军中劲弩,却连一个弱质女流都解决不了。原本他们还抱有轻视,但和那个黑衣男人一交手,才知道对方身手高绝,只一个照面,就挑翻了他们七八个兄弟。
要不是那个男人拼死护卫,也不至于僵持到现在,让那女人顺利产子。
但是这些人虽然单打独斗不是柳飞扬对手,但长于军伍之中的合击之术,又有劲弩长弓这等远程攻击的利器在手,柳飞扬想要带着一母二子全身而退,却也难如登天。
如今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把柳飞扬耗死在火场之中,除非他能抛下身上的累赘,独自脱身而去。但是看这男人狠绝如狼的眼神,显然是一点也没有考虑过第二个选择的。
“表妹,抓好了,我们要走了。”
秋染温顺的伏贴在男人宽厚有力的肩头,一股混合着呛人烟味和血气的味道冲入鼻腔,这股味道并不好闻,但是秋染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她想到年少时不止一次的央求这个肩膀的主人带着她飞,而那个时候的柳飞扬总是忙着练剑,没空理会这个粘人的小表妹。到后来,柳飞扬剑术大成,独步天下的时候,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嚷嚷着要飞一次的小女孩却已经被他人偷了心。
秋染看着柳飞扬挥剑挡开迎面而来的数只弩箭,弩箭巨大的力道震得剑锋震颤,发出龙吟般的清鸣。被硬生生改变轨迹的弩箭擦身而过,在柳飞扬胳膊、大腿甚至脖颈都留下几道轻微却惊险万分的划痕。
这个名震江湖的无双剑客妙到毫巅的从第一波弩箭的缝隙中穿过,脚步不停,身子一折,向包围圈的右上角疾奔而去。那里刚好是两个埋伏小队的交界,留下了三人宽的空隙,只要在对方反应过来合围之前冲出去,就有一线生机!
埋伏的人恐怕也没想到此人轻功如此惊人,竟然在密集快速的弩箭中脱身。一个愣神,已经被柳飞扬砍翻了几个冲上来阻拦的黑衣人,纵身一跃,从空隙中迅疾穿过。
柳飞扬不敢稍作停留,将生平所习的脚上功夫发挥到了极致,只恨自己不能多长两只脚才好。眨眼功夫,柳飞扬便已到几十米开外。
然而弩箭的射程在三百米,即便是密林中多有不便,一二百米的射程总是有的。这个时候第二波弩箭已经装填完毕,其余方向的黑衣人也向这边急速靠拢,领头人一声令下,弩箭齐发。
将近百把制作精良的弩机,机盒内装填着三根带着长长血槽的精铁箭,此时三箭连发,共计二百余弩箭向着柳飞扬蜂拥而至,务求一击必杀!
柳飞扬要突围,埋伏的人怎会不防备,如今能够这么快速的集结并整齐划一的射杀目标,只能说这个包围圈的缺口是故意留给走投无路的猎物的。
但是柳飞扬别无选择,明知凶险却不得不走,走这个缺口还有一丝生机,硬闯对方严阵以待的防线,只会不可避免的陷入死战,顶多多拉几个垫背的,最后免不了力竭而死的下场。
几百支弩箭汇成的阴云转瞬即至,眨眼就蹑上了柳飞扬急速奔跑的身影,寒光四溢的倒钩箭头映射着阴惨惨的月光,死亡的气息浓郁的让人绝望。
柳飞扬咬牙转身,将后背留给敌人是剑客的耻辱,更何况后面还有虚弱的秋染。他死死的将背上的女人挡在身后,手里的剑将怀里的孩子护的密不透风,以至于自己周身的弱点顿时暴露在疯狂的箭雨之下。
军伍中的箭阵是可怕的,这种无差别攻击,能够轻易的撕碎你的防御。虽然这个百人小队的箭阵不成规模,放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不怎么起眼,可如今围捕起一个带着女人孩子的剑客,却威力巨大。
随着“咄咄”几声入肉的闷响,柳飞扬持剑的右手小臂肩膀处已中了几箭,鲜血顺着弩箭上的血槽汩汩而下。就在中箭的同时,他格挡的动作慢了一瞬,一道刁钻的箭矢便瞅准了间隙向他怀中的布包激射而去。
柳飞扬心中一颤,急速后撤一步,然而箭矢的锋芒还是挨着布包擦过,原本就血迹斑斑的外衫顿时又浸润出淋漓的鲜血,显然是包裹中的孩子被伤到了。
但是更令柳飞扬心惊的是,怀中受伤的孩子竟没有发出哭声,新生儿本就脆弱,难道已经夭折?柳飞扬心神大乱之下,手中剑势的章法顿时也出现破绽。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个纤弱的身影飘忽的自他身后窜出,她凌乱的发自他脸颊飞过,宛若黑夜中的狂花,衬着那张惨淡的玉颜,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个明明已经筋疲力尽,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的女子,此刻却成了他身前最坚实的保护!
他看见她扬起脖颈,好似一只引颈就戮的白鹤,坦然的迎来生命最后的鲜血盛宴。然后,他看见,白鹤身上每一寸洁白的羽毛都被无情的撕碎,最终成为他眼中一抹浓的化不开的血红……
……
“梅大夫,梅大夫,您快来看看,这人快不行了!”
一群身着粗衣短褐的村民抬着一个临时用木头搭建的简易担架进了村头一个简陋的土胚院子里。
土胚院子里摆满了放置药材的架子,架子后正在翻晒药材的男人头也不回:“不行了,就抬出去埋了,我这里又不是坟场,抬我这儿干嘛?等我把他晒成干尸,磨成尸粉啊?”
村民们顿时浑身一抖,被这话里的内容吓的面目人色。这个梅大夫是几个月前到这里的,性子古里古怪,救人治病全凭心情,除了每月固定救治三例病人换取村民采集的草药,其他时候找他看病就得凭运气。
显然,今天这人运气不好。
村民们面面相觑,看来这人是没救了。几个汉子垂头丧气的抬着木头架子要往外走,一阵微弱的小奶猫似得哭声忽然从架子上的男人怀里传出。
一个粗短的汉子惊咦了一声,伸手小心的扒开那个重伤昏迷的男人死死护在怀里的布包一角,两个刚出生的小奶娃正可怜兮兮的瑟缩在一起。
“梅大夫!梅大夫!!这里有小孩儿!”汉子惊喜的大叫,梅大夫虽然脾气古怪,但有一点是极好的,他对于有伤病的小孩儿,总是会网开一面。这也是为什么虽然他不近人情,略显冷酷,还有些奇奇怪怪的怪癖,还能在这个村子里备受尊敬的原因。
在村民们看来,梅大夫这一个优点已经足够掩饰他鬼畜的本质了,而鬼畜梅大夫终于放下手中的宝贝药材,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平淡无奇却带着疏离冷漠的脸:“孩子留下,大人抬出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