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的十二月,外面正飘着大雪,我出生在海城郊县的一个农村里。小时候过得并不是很好,父亲和奶奶一直希望母亲能再为他们生下一个儿子,母亲也曾怀孕,但在田里做农活的时候不慎小产,身体落下病根,再也生不了孩子。
那时候,奶奶经常打骂母亲,说她是生不了蛋的母亲,只会白吃粮食。父亲也变得沉默寡言,更多时候都坐在田头抽烟。后来,在奶奶的怂恿下,父亲进城打工,希望能赚到钱再娶个老婆为他们家生个儿子。可惜时运不济,父亲在城里只能做些卖力气的活儿。我四岁的时候,父亲在工地做工时不慎跌落脚手架摔死了。母亲和奶奶进城里接回父亲的尸骨,并拿回一千块钱,是父亲的工资和补偿。
父亲死后,奶奶的精神也垮了,整日里就知道哭,后来眼睛哭瞎了。母亲独自一人养着这个家,那几年,她衰老得特别快。奶奶在父亲死后第二年也去世了,去世的时候还在骂母亲,说她是扫把星,克死了父亲还让何家绝了后。母亲一声不吭地听着,奶奶去世后她请了当地风水老爷给看了风水最好的墓,买了最好的棺木,父亲留下的一千元钱,都花在这里了。
家里只剩下母亲和我,母亲是个聪明又勤劳的女子,我从来没饿过肚子,穿的衣服也是干净整洁的。只是,因为家里接连死了两个人,外头传言我母亲是扫把星转世,没人愿意和我们家来往,也没有小朋友肯和我玩,我觉得孤单。
有一年秋天,河里的水都干了,鱼在泥浆里挣扎,好多人拿着盆去装,我也在家拿了篮子捡了一篮子鱼回家。到家时,家里有客人,是个年纪稍大的女人和一个小女孩。母亲让我回房间换衣服,我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换好衣服后,母亲让我带着那个小女孩去玩。我们俩穿着一样的白棉布裙子,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姐妹花。我特别高兴,因为终于有孩子和我玩。我们在庭院里玩打弹珠,在栗子树下荡秋千,在鸡窝里捡起刚下的鸡蛋,还在外面升了一堆火烤地瓜和橙子。
小妹妹不爱说话,但是不管我去哪儿她都跟着我,特别乖。我们玩到天黑,母亲在田间喊我们回家吃饭,我们手牵手一起回去。吃完饭,我问母亲今天可不可以跟小妹妹一起睡。母亲说舅妈和采薇要回家。
我很难过,想起下午玩弹珠的时候,她很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玻璃球,就想送一些给她。我跑回房间去拿,出来的时候舅妈已经牵着采薇走了,我在后面叫舅母,舅母没听见,采薇回头看我,但也只是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失落,回到家我问母亲舅妈来干什么的。母亲说舅妈生了个儿子,家里还有另外三个稍大的女儿,养不起这个最小的女儿了,问我能不能要她。
那三个稍大的女儿可以帮家里干活,可这个小女儿还需要人照顾,儿子出生后,舅妈跟家里人都没有精力管这个小女儿,就想把她送出去。
母亲是断然不能养的,她一个女人独自带着我已经很吃力。我忽然明白采薇为何那样沉默寡言,为何装作没有看见我。她也许知道自己的命运,她也许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我突然想到我小时候,因为父亲和奶奶的冷眼相待,一直觉得自己在家里是个多余的人,甚至觉得自己不该出生。我心疼采薇,就像心疼我自己,我告诉自己,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再相遇,一定把她当作亲生妹妹一样疼爱。
我的人生也没有多好,在十七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因为常年积劳成疾。我不得不停下学业到城里打工,连高中文凭都没有的我,自然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我捏着出来时为数不多的现金,每一分都花的很精细,但还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餐馆后厨洗盘子,那里的大厨是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很和善,一开始经常会给我留一些好吃的,他说她女儿也差不多和我一样大。我很感激他,觉得自己的运气慢慢好了起来。可是后来有一天,餐厅生意特别好,盘子特别多,其他人都习惯性地把工作留给我。我一个人边哭边洗堆积成山的盘子,只有大厨陪着我。我没有吃晚饭,他给了我一只烤鸡腿。
我坐在餐桌旁吃鸡腿的时候,这个和善的男人把手伸向了我的大腿。我生在农村,像我这个年龄的姑娘有个三四岁的孩子都不奇怪了,我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即站了起来说要去洗盘子。他拦住了我,企图对我施暴,挣扎间,我用厨房案板上的刀插进了他的大腿。
我赔不起医药费。那家人可能知道男人对我做过什么,因此没太为难我,但我还是进了少管所,因为我伤人了。在少管所待了半年,遇到另外一个女孩。她叫艾米,是她自己起的英文名字。她和我一样今年十七岁,不过她进来却是因为非法卖/淫。
她长得很清秀,看起来文静秀气,我无法想象她是做那种生意的。在农村,女孩子的贞/洁很重要,决定了以后能不能嫁个好人家。像她这种人,是被人唾弃的。
我们年纪相仿,她对我很好。慢慢地,她把自己的事情将给我听。她妈是二婚,好不容易找了个愿意接受她的男人。但那个被她称为继父的男人却在她十三岁那年强/奸了她。她从家里逃出来,没有地方去,就跟混混在一起。她跟他们老大上/床,换来可以居住的地方。后来那男的因为犯了事被关进去,她就坐起了那种生意。
她长的好,年纪小,有很多客人都愿意找她。赚的钱多了之后,她就开始出入夜总会,酒吧,KTV这种地方给客人提供特殊服务。被抓到不是一次了。
“没关系,很快就能被放出去。“她这样说。
她比我要先出去,后来看望过我几次。到我出去的时候她开了一辆没有牌照的摩托车来接我去她家。那是个狭窄的房间,只有十平米大小,放满了各种衣服和高跟鞋,避/孕/套被明晃晃地扔在台面上。
她一点都不在意,用脚踢开床上的衣服让我坐下,自己点了根烟。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抽烟的,她说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几年,要吃饭就得趁早。
她带我去工作的酒吧,妈妈对我很满意,想让我做公主,我不肯,只肯接卖酒的活儿。她说我冥顽不灵。卖酒的活儿一点都不轻松,我刚做的那会儿经常醉得不醒人事。有些客人就会趁这种时候占便宜,但是她都护着我。
我们一起换了个一房一厅的屋子,开始活得自在一些,买想买的东西,体验没体验过的生活。住的地方离海滩很近,我们经常半夜在海滩喝啤酒,然后搀扶着回家。我们还约好要一起过十八岁的生日。但是在距离生日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她染了病。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迅速消瘦,躺在床上像只有一副空空的骨头架子。我拼命赚钱为她凑医疗费,却还是凑不够,医院断了我们的治疗,只肯用便宜的葡萄糖。她说不治了,太他妈难受了,要回家。
我带她回到我们的小家,我们一起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第一次赚到一万块时我们一起在这里数钱,她失恋的时候我们一起在这里喝酒,我失意的时候我们一起在这里骂娘。我们一起过年,在倒数的时候许下将来要赚很多钱的愿望,她说赚钱有什么用,将来她要嫁一个好人。
可是她终究没等到,不知道是哪个客人让她染上了病。她倒在我的肩头哭着说她讨厌自己,说她是个婊子。我只能陪着她一起哭。生命的最后,她告诉我,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不会选择做人,真太他妈苦逼。
艾米走了,我还在酒吧里做,还是只卖酒,但搬出了那个房子。那里有太多回忆,我承受不起的回忆。
李总是我的老客户,他找我买很多酒,还经常带朋友来玩,但他是个老色鬼,喝酒的时候手总是不老实。有一次他趁我喝得迷迷糊糊想要把我带走,我用最后一丝力气装作不小心用高跟鞋的鞋跟踩了他的脚然后起身往洗手间去。
在洗手间门口撞倒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用手接住我,干燥温热的手掌托住我的腰。我努力睁开眼睛看他,始终都看不清,只闻到他身上干净清冽的香水味。我把头凑过去趴在他胸口使劲闻了闻,从来没有男人的味道这么好闻。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我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耀进来,房间里的一切都白的刺眼,我猛地起身,下身传来的疼痛让我忍不住骂娘。我就这么把自己交代出去了,连那个男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在洗手间洗澡,我偷偷摸摸穿好衣服留下一百块钱就走了,输人不能输气势。
第二次遇见他的时候,是在法庭外面。我刚刚帮一个富豪跟他妻子离婚,他在外面养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就嫌弃家里的糟糠,可是那个女孩子又怀孕了,不能跟妻子面对面闹,他出了一大笔钱,我接下了这个活儿。
我不怕被人骂小三,只有口袋里的钱是最真实的。如果我当初有钱,艾米大概不会那么快就离开。
我没想到那男人是个律师,他当然也看到我了。他抓住我,向我询问那一百块钱的意思,我说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他问他的技术就只值一百块钱。我想了想那天痛的要死,咬牙切齿地说是。
不知道怎么地我跟他就上了酒店然后滚到一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孽缘。
一开始我们只是约在酒店见面,见面就直奔主题,从来不闲聊。但是后来他开始侵入我的生活,在我的房间里留下他的痕迹,还要干涉我的工作,不肯让我继续在酒吧工作。
我当然不会遂他的心意,他又不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要听他的。我继续卖我的酒,为了不被他找到甚至来搬了家。可是每次他都能找到我,然后让我生不如死。
我们在一起厮混,从来不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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