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刘北城,晋军中军营地。
晋王李存勖将南城的战局交给了李周、朱守殷、石敬瑭等人,如今已经返回了北城。
这些天陆地上的战事一直都在胶着状态,晋军一方兵力虽然少,但战力却强,且有坚城作为依托,他们在石敬瑭等将领的带领下不断出城向吴军发起挑战。
这些战事虽然并不是都取得了胜利,但不断的出击却极大的鼓舞了士气,让晋军上下对于战局充满乐观。
当然,如此频繁的战斗也造成了不少伤亡,不过得益于浮桥的存在,那些受伤的将士可以及时送回河北疗养,同时调来新的士兵作为补充,让南城守军始终保持在最强的状态。
反观吴军一方,经过这些天的大战后,似乎他们因为惨重的伤亡而不得不暂时休整一番,所以这两天并没有什么动作。
一切看上去都在按照晋军的计划进行着:以杨刘南城来消耗敌军,等敌军疲惫之后,再集中兵力发起反击,一举击破敌军。
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李存勖一边反思着这两天的战局,一边仔细想着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这时,他的贴身宦官焦彦宾进来,满脸忧虑的轻声道:“大王,刚刚得到的消息,义成节度使被赶回来了。”
“被赶回来了?什么意思?”李存勖楞了一下,皱眉问道。
之前李嗣昭战死,李存勖命令李嗣昭的儿子们护送灵柩回晋阳,并把他安葬在那里。
然而李嗣昭的儿子李继能却拒不接受归葬晋阳的命令,反而率领他父亲留下的几千名亲兵,从军营护丧送回潞州。
李存勖得知消息后,顿时大怒。
原本计划好的将李嗣昭灵柩送去晋阳,举行隆重葬礼,现在李继能等人居然会抗命,这也是最近让李存勖感到头痛的一件事。
若是在平时,又或者是一般人胆敢如此抗命,他早就下令将其处死了,不过一来现在是战时,根本没有多余精力去头痛这些事情;二来李嗣昭毕竟功劳赫赫,总不能他现在尸骨未寒就把他儿子给杀掉吧?看在李嗣昭的面子上,李存勖也只能轻轻放过此事。
所以他派同母弟弟、义成节度使李存渥骑马急速追上李继能,劝说他护丧到晋阳。
“大王,义成节度使见到李继能后,劝说其护丧到晋阳,但依旧被拒绝了。”
“依旧被拒绝了?”李存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焦彦宾脸色充满忧虑,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李存勖一眼,接着道:“不仅拒绝了归葬晋阳,而且李继能等人还想要杀了义成节度使,幸亏他逃得快,这才保住一条命。”
“放肆!”李存勖大怒,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道:“他李继能等人眼里还有孤吗?他这是想要造反不成?”
李存渥虽然没什么本事,仅仅挂了个义成节度使的虚衔,平时基本在赋闲,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李存勖的同父异母弟弟,若是将来李存勖登基的话,李存渥少不得还要被封王。
再加上李存渥乃是李存勖特意派去的,代表的就是李存勖的脸面,李继能等人居然连李存渥都要杀,这与造反有什么区别?
当然,李存勖也知道,李继能等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要杀李存渥,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缘故,不过即便有再多缘故,李存渥都是晋王的脸面,要杀他就形同造反。
一旁焦彦宾早就被吓得汗流浃背,只知道不停劝说:“大王息怒!”
过了一会儿,李存勖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坐下,道:“他们的队伍现在到哪里了?现在派人的话还能追的上吗?”
“大王,他们的队伍行军速度很快,前些天就已经过了井陉关,如今或许已经到了辽州。若是现在再派人去只怕来不及。而且大王,看那李继能的态度,显然他们兄弟几个已经铁了心要返回潞州安葬,即便大王再派人去恐怕也不能劝动他们。”焦彦宾答道。
“嗯,让孤好好想想。”李存勖点了点头。
他的心中虽然恼怒,但也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无力去对付李继能,镇州的战事已经拖住了晋军太多的精力,卫州那边李存审迟迟没有进展,杨刘南城这边要取得胜利更是遥遥无期,晋国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对付他人;甚至为了安稳后方,或许他还要采取一些措施来拉拢和安抚李嗣昭的几个儿子。
李嗣昭一共有七个儿子:李继俦、李继韬、李继达、李继忠、李继能、李继袭、李继远。
其中长子李继俦是泽州刺史,按照制度应当接替其父亲的爵位。
不过李继俦的性格较为软弱,在兄弟七人中没有什么威信,反而是他的二弟李继韬性格狡猾多智谋,在兄弟几个中较有威严,且昭义镇的军队将领多听从他的号令。
至于李继能,此人性格有些憨,说的不好听点就是个二愣子。
“或许在暗中搞鬼的应该就是那李继韬,至于李继能要杀李存渥,应该是李存渥不小心说什么话冲撞了李继能,惹怒了他,所以他才要杀人……”李存勖在心中想着。
李继韬为何要非将李嗣昭弄回潞州去安葬?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为了继承昭义节度使的位置。
节度使父子相继,这在唐末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要想父子相继,毕竟还需要得到朝廷的正式承认才行,若是没有正式承认的话,那即便掌控大权,也终究难以服众。
而在晋国,虽然节度使制度依旧很“流行”,但朝廷对地方节度使的掌控力度却比唐朝要强上很多,父子相继的现象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没有。
若是正常情况下,李嗣昭死后,他的儿子最多继承一个刺史之位,然后慢慢建立军功,将来逐渐提升,不可能直接继承节度使之位。
更何况李继韬还不是长子,仅仅是次子,想要继承节度使大权就更不可能。
正常途径不可能,所以李继韬就只能用非常手段,强迫朝廷答应。
而要迫使朝廷答应他继承大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手中要有兵权。
昭义节度使麾下的兵权中,最关键的军队又是其中的牙军,也就是护送李嗣昭灵柩的那支亲军。
换句话说,若是这支军队护送李嗣昭灵柩去了晋阳,那么这支军队就会被朝廷掌握,李继韬将来就不可能掌握大权;若是这支军队回到潞州,有军队的支持,李继韬才有希望继承大权。
这才是为何李继能不惜违背晋王命令也要护送灵柩回潞州的原因,同样也是李存勖坚持要将李嗣昭安葬在晋阳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惜如今看来,李继韬的目的显然得逞了,那支护送灵柩的亲军已经快返回潞州了,局势已经难以挽回。
一想到将来昭义镇又有可能出问题,李存勖更加头痛起来。
“大王,您看这件事现在该怎么办?”见他过了半天没有回答,焦彦宾小心问道。
“还能如何?既然他们一心想要归葬潞州,那就由得他们去吧,孤又不是不通人情之人!”李存勖道。
这句话也算为此事做了个了结,以暂时平息事端;至于将来如何,那就不是现在的他能管的。
接下来,又处理了一些公务后,李存勖感到有些疲倦,便在军营里面小憩一下,养养精神,命焦彦宾在外面守着,没有重要事情不要打扰他。
这些天不管是各方战事,还是李嗣昭归葬的事情,又或者从晋阳传来的关于张承业病危的消息等,哪一个消息都不怎么妙,让他深感疲惫。
不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
然而,仅仅半个时辰后,他便被叫醒了。
“大王,出大事了!”这一次,焦彦宾的神色比之前更加难看,脸色的惊慌怎么隐藏都藏不住。
李存勖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说哪里打了败仗?还是契丹人又入侵了?”
“咱们的浮桥被敌军焚毁了!”
“什么浮桥被焚毁了?这怎么可能?敌军是怎么办到的?”李存勖大吃一惊,神色也有些慌张起来。
浮桥的重要性没有谁比李存勖更加清楚,河南数万大军都是依靠这座浮桥来保持联络,并且随时支援。
若是浮桥被敌军焚毁,他不敢想象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大王,就在不久前,敌军以小船载着士兵对我军浮桥发起进攻,我军将士在浮桥上用弓箭进行还击。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后来敌军的小船上突然喷出长长的火焰,一下子将浮桥给点燃了,我军死伤惨重,而且浮桥也被完全毁掉了。”焦彦宾哭丧着脸道。
“喷射火焰?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鬼怪不成?还有,浮桥就在水面上,既然被点着,为何不取水救火?”李存勖勉强镇定下来,问道。
这时,站在一旁,神色同样慌张的李绍荣道:“大王,我军当然取水救火了,但越是用水去浇,那火却燃烧得越是猛烈。”
“猛火油!?”李存勖顿时醒悟过来。
“是啊,一开始我军不知道敌军用的是什么,等后来才明白那是猛火油,但为时已晚,浮桥已经完了!”
李存勖脸色苍白,他轻轻拍了拍自己额头,急切道:“浮桥被毁掉,咱们还有可能将其修复吗?”
“大王,那火势很大,直到现在都没有熄,若是大王现在去看的话还能看得到。这么大的火,末将只怕什么都不会剩下。”
“那么重新修建一座浮桥又需要多少时间?”
“大王,要修建一座浮桥需要不少小船捆绑在一起,但此时咱们根本来不及搜集那么多船只啊!而且敌军也有小船,在敌军的袭扰下,想要建成新的浮桥只怕不可能。”李绍荣急急道。
什么叫做祸不单行,这便是祸不单行。
刚刚李继能那边违抗命令,将李嗣昭灵柩送回潞州安葬,为将来埋下隐患;这边浮桥又被毁掉了,直接影响到此战的成败。
没有了浮桥,光靠着小船运输军队和钱粮物资,是很难保证数万大军作战的;更何况敌军的水军不可能任由他们用小船运兵,定会想方设法彻底将黄河封锁起来。
只要黄河被彻底封锁,那么位于河南的那几万大军就成了砧板上的肉,迟早会被消灭。
“大王,要不咱们直接放弃南城,连夜用剩余的小船将南城的军队运回河北,然后派人与吴国和谈,以郓州交换卫州吧?”焦彦宾见李存勖神色难看,顿时提议道。
“以郓州换卫州?你以为吴王现在还会同意这样的条件吗?”李存勖冷笑。
若是当初双方胜负难定,谁都没有绝对把握取得胜利时,或许吴王杨渥会以郓州来交换卫州;但如今浮桥被毁,战争的胜负已经严重向吴军一方倾斜,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杨渥傻了,否则他是不可能再同意以郓州换卫州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焦彦宾哭丧着脸道。
李存勖没有回答,此时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他知道现在局势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他必须慎重考虑,做出最正确的决策;但同时,他又不能拖延太久,不然等到吴军彻底封锁黄河,他就算想采取措施也没有机会施展。
“放弃杨刘南城,连夜撤兵?”这个想法刚刚升起,便被李存勖否决了。
现在退兵的话,就只能用小船运兵,速度慢的要死,要等到将河南的几万大军全部运送回河北,还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
而且一旦退兵,军心就会出现不稳,而敌军不可能坐看他们退兵,若是在他们退兵到半路时发起猛攻,一场大溃败就难以避免。
更何况,杨刘南城的守军还有希望退回河北,但郓州呢?郓州城中五千精兵难道直接放弃不成?还有李嗣源这样的名将,难道置之不顾吗?至少这种事情李存勖是做不出来的。
“既然不能放弃,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
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