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史夫人院子出来时,杨渥已经颇有醉意了。
这一年多时间常常在外征战,即便在广陵的时间,与杨行密也多是谈论公事,很少有这样饮酒畅谈之时,所以不免喝多了一点。
刚出门,杨渥正准备回自己院子歇息,便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他:“世子请留步!”
杨渥转身向那人看去,只见来者是个中年男子,身形微胖,衣着豪奢,头戴金冠,正是他的族叔杨炎,顿时打了个哆嗦。
杨行密幼时丧父,家庭贫困,没什么兄弟姐妹,倒是有几个族兄弟,不过大多不成器。杨行密发达后对这些族兄弟们倒也照顾,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赏赐,对其中稍微堪用一点的更是安排了体面的职务。
眼前这位族叔杨炎,却是一个好吃懒做之辈,平日里没少打着杨行密的名号在外干坏事,广陵的百姓多有怨言。
不过他却是杨行密众多族兄弟中血缘最近的一个,所以杨行密也不愿多责罚他,加上他做的坏事虽多,那些真正伤天害理的事还是不敢做的,所以杨行密也就由得他去了。
这几年杨炎年岁大了,也渐渐沉稳一点,便在老家庐州找了个差事,很少来广陵,所以杨渥与他见的次数也不多。
“世子,这才几年时间不见,不想世子已经长这么高了,只是不知还记不记得叔父?”杨炎满脸谄笑。
杨渥有些头痛,这位族叔虽然变得沉稳了点,但记忆中的谄笑却是半点没变啊。
“记得,小侄怎敢忘记叔父呢?小时候叔父被广陵差役拿了去,还是小侄亲自出面才摆平了这事呢。”杨渥笑道。
杨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接着又道:“唉,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叔父我早就不做那些坏事了,我如今在庐州老家……”
见到杨炎准备滔滔不绝的开始到处闲聊,杨渥耐着性子听了一会,这才打断他道:“叔父,您最近几年不是一直在庐州吗?怎么忽然到广陵来了?”
杨炎听了,满是抱怨的道:“世子啊,是这样的,你那族兄今年及冠了,现在却在家中死读书,没什么正事做;你也知道,他那人脾气犟,又性格要强,不愿求人。我让他到广陵节度使府来求个差事,他却死活不愿,说什么要靠自己的本事去考取功名。”
“考取功名?他也不想想,如今朝廷败坏到了这个地步,别说他根本考不取,便是他考上了,去朝廷当官又有什么用处?”杨炎有些气急败坏。
杨渥想起他那位族兄,不由心中一动。杨炎虽然不堪,但他那个儿子却性子沉稳,而且一心用功读书,杨行密当初也多次夸赞过,说杨家下一辈没什么堪用之人,唯独此子将来或有些成就。
当然,那时候的杨渥还没被穿越,同样也是属于杨行密口中的“不堪用”之人。
杨家本家的势力太过薄弱,这一直都让杨行密感到担忧;对于杨渥来说也是一样,几个弟弟都还年幼,想要培养成才还很遥远,这让他不得不完全依赖外姓的力量。
若是这个族兄真有才能,也不需要他能比得上严可求这种层次的谋士,只需他能与殷文圭相比,那就足够将其好好培养了。
正好,这一次杨渥主持科举,便让他也来考一考,若是有才,便将其重用,也是培养一下杨家的本家势力。
想到这,杨渥笑道:“叔父的意思是,让族兄他来节度使府做官吧?”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杨炎笑道:“世子啊,你也知道,咱们老杨家自从大王发达以后,都没少沾好处;不过我那一辈,从小贫穷,大家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道理,所以没法帮得上大王的忙。不过这下一辈,毕竟小时候过得好些,有能力培养了,自然不会像我这一辈这样没用了。”
杨渥听了不由点头,这个时代,想要成才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那些贫困家庭的孩子,往往在教育培养方面跟不上,结果下一辈也只能跟着贫穷,真正能够摆脱命运的只是极少数,而且也多是走武将之道。
像如今文官中的严可求、高勗、戴友规等等,他们上一辈都是做官的,虽然只是小官,但维持个小康还是没问题的。
只听杨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所以我想,世子能不能给他安排个职务,到底也是咱们老杨家的人,不能这官都给外人做了吧?”
杨渥不由暗笑,不过这话听着不怎么对,意思却还是很对的,这淮南的确不能没有杨家本家的人,杨隆演他们还小,暂时指望不上,那就只能指望这些族兄弟了。
“族叔啊,你还不知道吧,咱们淮南如今也要搞科举了,时间就在明年三月份,先在各州粗选,然后到广陵复选。想来以族兄的本事,来参加这个科举肯定能考中,到时候给他安排官职,外人也不能说什么不是。叔父觉得这样如何?”
“科举?”杨炎有些犹豫,毕竟让杨渥直接安排职务岂不是更加方便,也更加保险,不必担心落榜。
“不错,科举,让族兄先在庐州参加粗选,再来广陵复选。嗯,若是族叔还不放心,可以让他直接来广陵参加这边的粗选,小侄再帮忙打招呼,肯定没问题。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杨渥快刀斩烂麻的决定道:“对了,族叔,小侄还有点事情,先告辞一步!”
“哎,世子……”杨炎还想说什么,见杨渥已经走远,只好作罢。好在,虽然杨渥没有直接给自己儿子安排职务,不过也给了一个不错的解决办法,这一次来广陵的主要目的却也达到了。
杨渥返回自家院子,刚进门,何依依便一脸嗔怪的走上来道:“公子怎么又喝这么多酒?满身都是酒气。”
虽然杨渥早就被册封为世子了,但何依依还是习惯叫他公子。
帮杨渥换上一身衣服后,何依依道:“如今节度使府都传遍了,说公子你和周家姑娘就在下个月成亲,这次大王召你去,是不是就是这件事?”
杨渥笑着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只有好奇,却没有半点妒忌之色,心中更加怜惜道:“是啊,下个月。对了,我刚刚已经禀报父亲了,准备让你认李承嗣将军为义父,这样你就有了一个好的出身,将来我也能明媒正娶的接你过门。只是这样一来,你有一段时间就要去李承嗣家中住了。”
“认李承嗣将军为义父?”何依依呆了,她虽然天真烂漫,但也知道这件事对她的好处。而且自幼父母双亡的她,也非常想要一个父亲,即便是义父,只要是真心对她,她也会感到满足。
她不由带着一丝颤音道:“多谢公子为依依想得这么周到!”
一旁,见杨渥对何依依这么贴心,叶翠翠不由有些难受,不过路是自己选的,她也不是那种随便改变心意的人,只是心中却还是有些难过。
杨渥和何依依说了一会儿话,转头看到叶翠翠的神情,顿时知道她的想法,不由笑道:“对了,翠翠,今后这伺候人的事情你也不要做了,刚才我也和父亲说了,他准备认你为义女,所以今后你便是我的义妹了,该由别人来伺候你了!”
叶翠翠不由愣住,只听杨渥接着道:“另外,你和朱思勍的婚事也尽快定下来吧,听说鄂州那边战事进行得很顺利,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便能班师回广陵了,到时候你们便把婚事办了吧!”
……
鄂州城下,上百架苏州炮齐齐轰鸣着。
从七月份淮南大军围城,到现在已经有五个月时间了,如今鄂州守军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说起来,杜洪当年能够崛起,靠的便是淮南的帮助,不过后来打下鄂州后便立即与淮南翻脸,转而投靠了朱全忠。
这几年来,淮南多次出兵讨伐,却一次次的靠着朱全忠的援军帮助而挡住了。然而这一次,杜洪明白自己或许挡不住了。
成汭的十万大军溃败了,韩勍率领的梁军援兵也溃败了,如今,鄂州已经没有半个援军敢来了,城中的守军也在苏州炮的不断轰击之下而士气低迷。
就在之前不久,李神福派出使者前来劝降,部将们都十分心动,却被杜洪拒绝了;他还想要杀掉使者以坚定部将们的抗敌决心,谁知却遭到了部将们的坚决反对。
见此情景,杜洪知道部将们已经不愿再战,没有献上他的头颅向李神福请降就已经是万幸了,别的事情,他已经管不了了。
“突围吧!大家立即突围,能逃走一个就是一个,逃不走的,就降了吧!”杜洪面无表情的下令。
作为一个乱世枭雄,他并不后悔当初背叛杨行密的决定,在这个时代,想要崛起一方就要有失败的准备。
“节帅,你难道不突围吗?末将愿率部保节帅杀出重围,北上投靠梁王!”这时,见杜洪丝毫没有突围离开的打算,部将中终于有人开口了。
“不必了,本帅哪也不去,就在这鄂州城,你们都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管本帅了。”杜洪依旧面无表情,却坚定的拒绝了部将的提议。
……
城外,中军将旗之下。
见城中守军调动频繁,李神福心中顿时明白过来,敌军或许想要突围了,“传令,敌军突围,诸部不得阻拦;朱思勍,等会你率部尾随追击敌军,但不可追得太急,知道吗?”
“末将得令!”朱思勍抱拳答道。
虽然他已经升为都指挥使,能指挥一师万人兵力,不过对于李神福的军令他还是没有任何意见就准备执行,这才是让李神福感到满意的一点。
一旁,刘存有些疑惑的问道:“都督,敌军突围,为何不阻拦?而且让朱将军尾随追击,又不能追得太急,这能消灭敌军吗?”
李神福笑道:“用兵之道,有时候需要舍弃城池而集中兵力消灭敌军有生力量;有时候却要反过来,舍弃敌军有生力量而攻取城池。这一次咱们西征的主要目的,乃是夺取鄂州,其余的不过是附带的而已。如今敌军突围,我军若是阻拦,敌军突围不得,就会返回城中坚守,到时候夺取鄂州说不定还会出现什么变数。”
“而且,不过是群丧家之犬,让他们突围出去也没什么大的干系!”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咱们西征军本来兵力便不多,这几个月连番大战下来,损失也不小,尽快拿下鄂州,才是如今的首要之事啊!”
刘存等人听了深表佩服。
不久,城中守军大部分都突围而去,李神福率部再次攻城,终于一举拿下鄂州,生擒在城中不愿突围的杜洪及以下官员数十人。
后来,杜洪被押到广陵后,杨行密亲自去劝降,杜洪却以忠于朱全忠为由,拒绝投降,杨行密于是将其斩于市。对于杜洪的部众,则选择其中有才者加以重用。
自此,淮南在上游一带终于建立了一个稳固的防御核心,并将势力逐渐扩张到了荆襄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