尓朱永无法预测未来,但他相信宇文獭的实力,便独自带着小部分人马先一步到淮河边做准备。
谢浩然二话不说就发起了冲击,似乎是把这当做最后的机会,实际也可能是这样,等后方大军赶到,他们就没希望了。
但尓朱永既然事先在此处部署,又怎会没料到这点。
“吞噬他们吧。”
尓朱永把手一挥,沉闷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宋军,再一看,尓朱永的身后竟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世间不是只有韦睿才懂得借助自然的力量,更不要说尓朱永是曾经和陈暮云交手过的人,他深知一个人如果实力弱小,会想方设法去借助天地自然等外物之力。
的确,他是一个真正的“强者”,但不代表他不能学习弱者的手段。
也许会有人质疑他没有强者尊严,只是对此尓朱永只是笑笑,如果所谓强者尊严就是暴露弱点给弱者,或是费大劲都解决不了弱者,那他宁愿当个没有尊严强者。
“用尽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尽量在对手来到自己面前之前将之解决,这才是我的强者之道。”
尓朱永带的人虽只有五百,但撬动自然的能力一点都不逊色于当初韦睿带着万人的效果,宋军的势头一下子就被挡住了。等他们撑过一浪接一浪的海流,后方魏军已经赶到了数万骑,而前方的河水也因为激发过度而暂时退去——退潮不要紧,关键是水退去宋军发现自己的退路竟然变成了一片海崖。
而悬崖下,是尓朱永的冰船……不,是冰刺,随着水位下降,尓朱永冻结河面,让其成为冰冻的荆棘之林。
最毒的是尓朱永自身回到了援军所在的北边,似乎是在告诉他们,他只会追杀他们,而不会挡住他们。
毫无疑问,这一线生机让不少人动摇了,突破冰冻的荆棘林很危险,但他们有活下来的机会,而背水一战的胜机却是微乎其微……实际上,这一局面还预留了一个选择。
那就是让谢浩然选择自己逃跑。
“上兵伐谋,杀人诛心……可惜,我还有一个选择。”
谢浩然却是镇定自若,然后转身,给全军下达了自己最后的命令。
众人一愣,有忠勇之士站出来拒不服从,但马上被谢浩然用官位印记强制服从了——也只有真正的忠贞之人才无法反抗,一些假惺惺或是沉默不语的人们,最终还是被谢浩然说服了。
不,即使是这些龌龊之辈,在这一瞬间也感到了谢浩然不是在开玩笑。
“你们尽管撤退,不用管我……我有胜算。”
提及胜算时的谢浩然,就像当初一剑灭数万大军时那般意气风发,尽管他们看到的只是如此肤浅表面的东西,但已经足够这些心志不够坚定的人同意撤退了。
不,不该用“这些”,因为他们才是大部分。
为什么在刘天和司马棣清理过一波国内的反叛分子之后还有那么多这样的人?
因为他们不是“反叛者”,他们只是庸人,只是无法选择,或者单纯为了更好的利益、地位、身份而进入到国家体系之中,他们尸位素餐,但你要说他们心存歹念那倒是未必,而像当初岳江红等追随司马世民的人,却又走到了另一种极端,他们相信只有自己的做法才是对国家好的。
再就是,随着时势改变,曾经没有想法的人也会因为环境变化而产生新的念头,这是无法阻止和防备的事。
所幸的是,这个世界也有一直坚持着正确道路的人存在,只不过他们平时的数量太少了,也太无力,不足以影响四周,影响国家。
所以才需要引导者,需要先驱在前面为他们指引。
告诉他们应该怎样做,告诉他们怎样做才能成功。
宋军开始了“逃亡”,他们有的尝试凝土或凝木为船,有的尝试融化冰刺,有的干脆飞一路,再在水里寻找快速逃跑的方法。
魏军陆续到了,他们仅是在笑,并没有马上行动,敌人跨越河流攻过来有半渡而击,敌人逃跑的时候也可以这么做,因为在岸上的他们,可以肆意对付那些在河水中无法灵活行动的敌人。
再就是,他们可是有四十万人,在尓朱永的领导下,制作出数十艘巨大冰船也不是难事,有什么好心急的?倒不如说,这种时候还想着能跑掉的宋人才是真的愚昧。
尓朱永也是这么想的。
“你太愚蠢了。”他对留下来断后的谢浩然道,其身后的心兰直接无视了,毕竟在尓朱永眼里真身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你有抛弃他们的选项。”
“很抱歉,我选择了战胜你。”
“自不量力,并非一个强者所为。”尓朱永轻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下一刻,谢浩然和心兰都感受到了,四十万大军的精神都集中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他们准备用绝对强大的魔法轰杀二人。
尓朱永没有出手,但不是不准备动手,如果谢浩然想要利用平衡点或者进行个体打击,他会立刻施展出“宇宙深寒”将之封印。
他只不过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能让部下出手,自己就不动手而已。
但谢浩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举起了手,凝聚了一把冰剑。
“抛弃了自己的帝具,是为了让后人继承吗?”尓朱永举起手,面若冰霜,却依旧让人体会到了他的讽刺之意。
“不,正因为抛弃了它,现在的我才比以前任何一刻要强大。”
“是吗。”尓朱永挥下手,发出了攻击的号令。
而谢浩然也在这一刻,挥下了冰剑。
然后,世界静止了。
终于从上级命令中挣脱,向着反方向跑来的宋国兵将停住了。
正在施法的魏军兵将停住了。
不小心走火提前放出的魔法也停住了。
宇宙深寒?
不,尓朱永也停住了,他在那一刻释放的宇宙深寒也停住了。
或者说,没意义了。
“这是……”
展开冰蓝的星之梦战甲,尓朱永重新恢复了行动,但眼前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他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浩然落剑的那一刻,只说了一句平平常常的“气蒸云梦泽”,也类似早已翻阅到熟透的情报那般,气势笼罩了这片天地,仅此而已。
没有试图打破平衡点,也没有运用个体的概念……这本来没什么,可以算是看做是谢浩然的自暴自弃。
但以防万一,尓朱永还是放出了宇宙深寒。
然而这片宇宙深寒覆盖的世界之中,谢浩然还是能动,和平时一样自由地行动着。
“这是什么?”
尓朱永问。
“真意。”
谢浩然答。
如果说星之梦是人类为了让世界不能再阻止自己追逐梦想的力量,那真意就是人类为了让自己的理念遍布世界、影响世界的力量!
四十万很可怕吗?这个数字很可怕吗?
不!
这方天地,这个世界,我才是王!我的思想所到之处,人们心神向往,人们自觉追随,人们自觉拜服。
此中有真意,谁主沉浮?
我主沉浮!
谢浩然动了,向着尓朱永冲了过去。
尓朱永也动了,宇宙深寒在影响世界上输给了真意,但星之梦没有输,就算世界如何改变,也改变不了星之梦拥有者。
当然,如此极致的世界彻底消耗光了星之梦的神异。
但真意也同样抹消了人数差距,让胜负变成由即将到来的单纯交锋来决定。
没有真意,没有星之梦,没有共享魔力。
心兰举起了手,把所有的赞颂之力加持在谢浩然身上,这是圣者的特权,哪怕只是一具真身,她也获得了在这片世界行动的权限。
“我要赢。”谢浩然的确不是在空口说白话。
他的魔力不知何时到达了七阶,他挥出的冰剑也在不断变幻着属性——这哪是什么魔法剑,这是他的灵体,他一直渴望的东西——
不,不只是渴望那么简单,他也成功了,在走到了那条路上之后,他在短短数天的时间内重新走了一遭,成为了法武双修的魔剑士。
见山还是山。
即使知道了自己不可能,即使知道了世界的艰难,即使知道了无穷的选择,他还是选择了一开始的信念。
用剑守护大宋!
用剑为大宋开创未来!
比剑更快的是两人的气机,杀意一般的气机在前方交错乱舞……是的,最终两人只会出一招,但他们毕生的技艺早已在这之前施展了出来。
然后——
谢浩然把剑刺出。
尓朱永一拳打出。
“结束了。”
剑尖触碰到拳头的那刻停住了,被深寒所冻结,再也无法动弹。
这不是宇宙深寒,而是尓朱永这数十年人生不断锻炼自身,而悟出的极致魔法——
“深海孤独”
只有人会感到孤独,只有孤独的人会感到无尽的冰寒。
宇宙深寒能够让世界冻结,但无法冰封自身。
因此有了深海孤独,有了这不是对世界,而是单纯对人的魔法。
“你败得不冤,这是实力的差距。”
八阶高级、宗师级技巧、数十年不间断的锻体……在这种单挑的情况下,谢浩然即使有心兰的支援也无法超越他。
就像尓朱永说的,这没什么可耻的,只不过是单纯的实力差距的结果罢了。
后方,代表宽容的心兰渐渐崩解为无数光点,她用尽了所有的魔力来支援谢浩然,这副真身已经到达了极限。
但还是输了。
“我……晚了吗?”
……
终于走到正确路上,谢浩然才发现那条路是那么宽广,再往前看去,竟然看不到尽头。
前方,陈暮云留下的足迹在那里,但人已不在,只是得到了他的启发,以至于他能走得更远。
而在这一刻,他再一次被更前面的尓朱永拦住了,尽管对方早已停滞不前,但他就是比自己前那么一点,所以他的路也到此为止了。
啊啊,这就是剑道,这就是魔法之道的最后吗?
不,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最后,只有更进一步。
在他之后,一定又有谁,寻着他们的踪迹,一步步踩过他们的脚印,走到更前面去吧?然后当他倒下的时候,后面又有新的人走过来吧……
啊啊,这真是辛苦。
但怀着自己信念前进,又是一件多么庆幸和幸福的事。
因此,他并不后悔。
……
剑碎了,但也在这一刻,自谢浩然身后的大地仿佛被天神一剑劈开,就这么崩裂了,载着其背后的宋军这就么快速地砸在冰河上,将之砸穿,乘风而去。
“这样做,值得吗?”
谢浩然咧嘴一笑,鲜血却也因此从牙缝出迸出。
“你知道吗?当初你们的那个圣者给我做了一个预言,说我会死在剑下。”尓朱永取出自己的雪刃——直到那最危急的关头,他也没有展露出自己的帝具之兵,“但看来我已经超脱了命运。”
“不,你会死于剑下,我很肯定。”
“是吗?”尓朱永只把这当做是扰乱他心神的话,的确,曾经他也担忧过,毕竟是从一个方术圣者口中得出的话,但从今之后他再也不会担忧了,剑圣不再的如今,世上还有谁能超越谢浩然?
他举起了冰雪之刃,劈下。
在天空翻滚着的时候,谢浩然是笑着的。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命运,有的只是必然。
因为他把剑留给了未来。
……
西元10088年10月15日,冰河君主斩剑侠于淮河北岸。自此,尓朱永“名将杀手”的称号天下闻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