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飞鸿在蔚蓝的天穹缓缓飞过,引得村外空地上的孩童们望天大叫。
候鸟南飞,一年一次,对娱乐匮乏的孩童来说,这可是了不起的大事。
七八个孩童,或蹲或站,他们拍着巴掌,拿着木竿用力朝天空挥舞。
在他们的认知中,这样就和飞鸿打招呼了。明年这个时候,飞鸿会给他们带来南方的礼物,最起码也会赠送他们一根洁白的羽毛。
这种兴奋和热切,很快被一股不安取代。
有一个面容阴沉的高大男人,扛着锄头从远处走来。
当他看到孩童后,他扔下锄头,飞奔过来。
孩童们被吓得四散,几个女孩子甚至被吓哭了。
高大男人的目标却停留在原地,一个瘦削的枯黄男孩,他绝望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高大男人过来,一脚将他踢翻,扒下他的裤子,把他摁在地上痛打,“让你在家做圣骑士的修行功课,你却偷偷跑出来!就知道和这些废物渣滓玩,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
枯黄男孩吓坏了,他像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随着高大男人的巴掌而抖动。
“知道错了吧,还敢不敢玩?还敢不敢?”高大男子还不解气,他脱下脚上的硬底鞋,左右开弓狠狠地打!
火辣辣的刺痛传来,枯黄男孩终于大哭起来。
在巨大的恐惧中,枯黄男孩想要说话,但他已经恐惧地说不出话来。
“不认错是吧,我打死你,打死你!”高大男子的攻击频率迅速上升,piapiapia的声音,仿佛两块皮革在高频碰撞。
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大男子的积危、气势、恶意,外加痛苦、受伤记忆、羞辱,还有小伙伴们的脸、疏离表情、笑容……所有一切加起来,终于超过了临界值。
枯黄男孩的心脏猛地收缩,他的肌肉却瞬间放松,于是心脏和大脑的供血转移到四肢中。
随后他失去了意识,呼吸也停止了。
啪!啪!啪!异常的脆响,枯黄男孩像一条烂鱼,贴在地上没了反应。
“你把他打死了!”旁边的孩童中,有一个最健壮,穿着也最好的男孩,大声喊道。
“滚!……你一边去,你管不着。”高大男子怒吼,看清是谁家的孩子后,他才稍微客气了一点。
但他也察觉到不对,从枯黄男孩身上起来,他才察觉到不对。
看着软趴趴的男孩,高大男子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你起来,我不揍你了。你……你还敢装死啊。”
他用硬底鞋戳戳枯黄男孩的脑袋,惊慌而虚伪的,更像是朝健壮男孩解释:“你还敢装死,快点给我起来,要不然我就把你拖回家。”
枯黄男孩依旧一动不动,高大男子这才慌了,他蹲在旁边,自言自语道:“父母无过天无过,这……小孩子容易夭折啊。”
周围的孩子悄悄的朝后退,当中的女孩子甚至哭了。
“你快点起来,我就轻轻碰了你几下,呵斥你几句,你别装死。”高大男子从狂暴的发泄中恢复冷静,他额头冒出了冷汗。
人命,也分好多种,自己家的孩子,一钱不值,打死也就打死,最多请村长和头面人物喝一顿酒,被他们数落几句,最多打几巴掌。然后把死孩子一埋就完了。
但眼看着就要能干活赚钱的小子被打死,且不说损失惨重,自己的婆娘也不会放过自己啊!
“圣神造物主,我祈求你,让这个孩子活过来吧。我……我把他献给你,以后他就是你的人了,他这辈子都侍奉你,我以后不用他养老。真的,我发誓。”高大男子惶惶不安,跪在死掉的男孩旁边祈祷。
在这一刻,他的祈祷是虔诚的。
或许圣神造物主已经不爽这个残暴的奴隶主很久了,于是圣神造物主立刻答应了他的祈求——拯救这个孩子脱离他的苦手。
在男孩已经发青的额头上,一个菱形的蓝白色印记一闪而逝。
随后男孩有了呼吸。
就在这种极端环境下,黎平头脑剧痛,思维混乱,隐约听到一个男子驴叫般的祈祷声。
别叫了,你叫得比驴还难听!
黎平伸出手挥了挥,不耐烦地想道。
“啊,感谢圣神造物主,小平安,你活……你醒了,快点起来,咱们回家,你妈妈在家里做了一桌肉,等着你回家吃。快走吧,就算你想睡觉,也回家睡。”
高大男子穿上鞋,换上笑脸亲切的摇晃黎平,把他拽起来,“你看你,多大的人了,裤子都穿不好,还要爹给你提裤子。”
裤子提上,又往下坠,因为束腰的草绳已经被扯断了。
黎平头脑昏沉刺痛,在高大男子舌绽莲花的鼓励中,双手提着裤子,摇摇晃晃地被推着往前走。
路过那些小伙伴身边,高大男子冲他们说了些什么,黎平头晕脑胀,只记得小伙伴们脸色很难看。
回到家,破败的家中冷冷清清,说好的一桌肉当然无影无踪,就连一碗糙饭都没有。
黎平回过头,疑惑地看着高大男子。
高大男子没好气地说道:“让你看家你却跑出去玩,要是丢了东西……哼,养活你,还不如养一条狗有用。”
端过一碗水,给黎平灌下。男子推着他朝旁边的小床走去,“疯了一天,你又有病,快点躺下休息,晚上带你去看大夫。”
黎平浑浑噩噩地,隐约听到有个女人回来了,问儿子哪去了。
高大男子舌绽莲花的解释,说孩子今天好像不舒服,已经让他睡了。
女人要过来看看,高大男子又舌绽莲花,说没什么事,又说她也累了,赶紧坐下喝水歇歇,今天的晚饭他来做。
女子颇受感动,似乎都哭了。但她坐了一会,就要去接回寄放在公婆家里的小女儿。
黎平在迷迷糊糊中,仿佛看戏般,觉得好笑:傻白甜和渣男么?还有个妹妹唉。
对了,屁股怎么有点痛?
哎呦,越来越痛了。
怎么回事,如此剧烈的疼痛,难道感染疱疹病毒了?
但是好困啊,全身无力,眼皮都睁不开,就忍一忍吧。
*******
哆哆哆,房子在村庄的最边缘,外面就是树林,一只勤劳的啄木鸟在凿树洞,为过冬做准备。
哆哆哆的凿击声中,黎平被吵醒了。
经过一夜休息,屁股依旧很痛。这具身体的记忆被他翻阅一边,屁股痛的原因他也清楚了。
这是里尔帝国的乡下地方,这里的文明比较扭曲——物质科技比较发达,但思想习俗却非常保守落后。
更扭曲的是黎平的处境,里尔人有原始的精怪崇拜,也有伦理纲常漫天神佛,甚至还有科技和圣神造物主信仰。
他们都是投机者,对任何信仰都没有忠诚。有些女巫会推荐重病缠身的人去拜圣神,许多修女神甫也懂招魂和驱鬼。
对他们来说,精怪、祖宗、圣神,能给他们好处的,就受尊敬,能伤害他们的就被畏惧。
他们在诸多信仰之间待价而沽,小心翼翼回避各种忌讳。并寻求最大化的利益,包括生前的利益、年迈后的体面、死后的享乐。
在诸多信仰中,圣神造物主要求最高——要求他们不许乱认爹,还要按照一本教科书生活。但圣神给的好处也最丰厚,最爽快。
他们通常都很讨厌圣神,仅仅把圣神当做走投无路后的赌博式选择。
哪怕信仰了圣神,在私下里,他们也喜欢抱怨圣神的霸道和排他性,但在教堂和外人面前,他们又会竭力作出虔诚的样子——免得圣神不高兴。
婚丧嫁娶,也不要忘了招魂幡、打狗饼、开路钱……
一切都充满矛盾和扭曲。
比社会环境更糟糕的,是家庭环境。
这个身体也叫黎平,有个爱尖叫的妹妹名叫弗拉维。
母亲是一个大家族的最小的女儿——一个刁蛮任性的傻白甜,总是把自己当做女神皇。对别人毫无尊敬却最讨厌别人对她不敬,恨不得天地万物都听她指挥哄她开心。
父亲是另一个家族的长子,同样是刁钻任性的家伙,但更残暴,更自负。
两个任性的家伙凑在一起,其灾难程度可想而知——他们分别和自己的父母绝交,又和朋友绝交,和叔伯长辈闹翻。
然后搬到村外,白手起家,单独过日子。
两个任性,虚荣,没有耐心,也不肯动脑子的家伙凑在一起,毫无疑问,他们的生活一塌糊涂,做什么都以失败告终。
虽然有很多好心人帮助他们,介绍工作给他们,帮他们照看家园和孩子。但他们最擅长在成功前夕毁掉一切,顺便恶心帮助他们的好心人一把。
于是他们永远过不了好年,迄今一事无成。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决定把翻本的希望放在儿子身上,他们希望儿子成为魔武双修的圣骑士。
他们还亲自提供了基础教育:格斗,音乐,礼仪,家务,耕种——有没有效不重要,只要他们尽力了,就可以把失败推到孩子头上咯。
他们对黎平这具身体寄以厚望,才三岁就教他做饭,培养他的自学能力。
他们还担心他被人带坏、发生意外,为此甚至剥夺原主出门玩耍的权利。
黎平只想吐槽一句——长期把孩子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不让他和任何外人接触——这是培养圣骑士呢,还是抓到了有杀父之仇的恶魔,把他关起来以酷刑折磨?
原主被关了好几年,竟然仅仅变得话痨,外加有些无耻谄媚,没有变成不会说话的怪物,这真是个奇迹。
玄不改命,氪不救非。奇迹持续了十几年,如今也不得不宣布结束——这具身体的原主在巨大的恐惧中绝望,死了。
不知道圣神造物主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黎平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接管了这具身体。
“这特么就是传承秘境!”黎平现在不想骂娘,他只想毁灭世界。
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他还要在守护弗拉维的前提下(如果得不到弗拉维的认可,无法带走任何资源),搜寻可以利用的资源。
没有提示,没有帮助,一切都要他自行发掘。
但他看看自己枯瘦的双臂,已经十几岁,却瘦的像两根茅草。
单薄的身体估计连一只母鸡都打不过。
在这个疑似恶魔位面的地方,怎样在狂暴而刁蛮的恶魔中间活下去,瞬间成了更重要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