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忠听完许凌风这一番话,脸上的表情此刻已经僵得不能再僵。
任是他再怎么大字不识,还被叶英说目光短浅,可怎么说,他也是在江湖中闯荡了十几年的人了,如今面前的小子,把一切都说的这么明白,他若是再不懂,就枉费他在江湖跑的这十几年了。
他原本还以为,此次刺杀失败,只是一个意外,却没想到,这其实是一个别人早已经做好的局,等着他们往里面跳。
自从大楚上任皇帝叶珩,派叶英驻守建康,新训新军起,两方势力,就已经一直在暗中互相较量了。
而现在大楚和南境的情况,已经进入到了,只要一捅破那层窗户纸,双方便可以即刻撕破脸皮交战的那种地步。
可现在之所以一切都尚未发生,便是两方各自都觉得时机尚未成熟。
他上面的主子,其顾虑是,手中所掌握的实力,相对整个大楚来说,还很是薄弱,还不能与整个大楚相抗。
而以叶綦为首的那一边,其顾虑,估计就是不想让事情闹大到,真的需要用战争才能解决的地步。
正是因为双方都有各自的顾虑,所以才会发生现在这一系列的事情。
无论是叶綦派人去去到南境搜集证据,还是他上面的主子派他们前来追回证据,都是两边的暗中较量和博弈。
而现在,这一场暗中博弈,却是他们渐显弱势。
一显弱势,人自然就喜欢剑走偏锋。
更何况,他的主子还埋了一手暗棋,那暗棋,便是很早就安插在折梅山庄的沈画扇。他们本以为,可以靠着这一手暗棋逆转局势,就是刺杀沈月华,拿回证据。
可没想到,现在沈月华他们那边,却早就已经知道了这手暗棋是什么,并且已经想好了对策!
愣了许久才完全接受这个事实的罗忠抬起头来,强作镇定地看向许凌风,他还要确定一下自己的判断:“你说,你们早就已经知道,我们在折梅山庄安插了奸细,那这么说,关于叶英的消息,也是你们故意透露给我们的,你早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来行刺?”
“不错。”许凌风答道。
罗忠听罢,本来强行装出来的镇定,瞬间又被许凌风简简单单地两个字给打垮了。
他垂下头去,脸色变得煞白,脸上还浮现出了自嘲的笑,然后满是不甘心地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们在建康城外袭击清平郡主的时候起。”许凌风也不隐瞒,直接就这样说了出来。
罗忠一听,眼皮猛地一抬,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瞬间目光中就盈满了恨意,他抬起头,盯着许凌风问道:“那那次,在玉阳城城南,也是……”
“不错,也是故意引你们出来的局。”许凌风答道。
罗忠听罢,整个人就像忽然失了脊梁一样,整个人佝偻了下去,失神般喃喃地问道:“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如你所见,”许凌风依旧尽职尽责的解答,“为了分散你们的力量,然后逐个击破,一网打尽,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收效可观。”
……
罗忠听完呼吸一顿,随后许久嘴角才强扯出一丝弧度说道:“那既然你们什么都算计到了,如今我人你们也抓到了,所有的证据,优势,又都被你们握在手上,那你们还留着我的命干什么,我应该已经没用了吧?”
许凌风听完却摇了摇头:“你们可是重要人证。”
“人证,”罗忠微微抬头,似乎有些意外自己还能有这个作用,所以瞬间,他便仰头一笑继续道,“你们要让老子干什么,出卖老子的自己人吗?老子告诉你们,老子还是那句话,即便老子现在被你们抓住了,即便你们用刑来威胁老子,也别想从老子嘴里撬出一个字来!”
许凌风本来想就着他这话,回他一些什么,可他都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叶英却率先冷笑了一声。
许凌风便也不说话了,转头看向叶英,只见叶英冷笑道:“谁说你的价值就只有这么一点。”
罗忠听叶英这么一说,怒目转头看向他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英笑了笑回道:“本来就没期盼你作为人证能说出什么来,不过,除了这个用处之外,你倒也不是说一无是处,本王看昨夜你舍命相救的那人,与你感情倒是深厚,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救你呢?”
罗忠听了,就像被戳到怒穴一般,整个人都想挣扎着起来向叶英攻击,奈何自己被点了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最后只好咒骂道:“叶英老贼,枉你还是一个王爷,没想到你竟如此无耻,老子告诉你,你千万别让老子活着出去,不然总有一天,老子必将这些加倍奉还给你。”
“你以为你落在本王手里,还能逃得出去吗?”叶英忽然冷声。“若非是你留着你还有点用,本王可以现在就将你处死,你可知道为什么?”
罗忠极为不屑的“哼”了一声道:“如今我落在你手里,那你想用什么理由处死我不可以,何必假惺惺的,还要来问我一句为什么?”
“看来,你是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叶英长叹了一口气道,“刚才凌风还说,就是你们在建康城外袭击了清平郡主,那难道你忘了,上个月月末,你们在袭击清平郡主时,在清平郡主所在的那条船上,所造的杀孽?”
罗忠一听叶英此言,人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不再驳话了。
而一旁的许凌风听着叶英这话,也微微垂下眼眸,想起了上个月月末,在建康城城南水域发生的那一场战役。
那时,他虽然一路尾随沈月华保护她,可是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并没有跟沈月华同乘一船,而是乘了另外包了一条小船,跟在沈月华船只后方的不远处。
为了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的小船一直都跟沈月华的船离得不远,所以他便让船夫把船驶得时快时慢,有时会超过沈月华所在的船,有时也会落后于沈月华所在的船。
但不管是在前还是在后,他那时都让船家一直注意着,把船的距离控制在二里远的范围之内。
可也是因为那相隔二里的水路,在那一晚,他没能在沈月华的船只发生危险时,及时赶到,以致于他暗自懊恼愧疚了好久。
他还记得,当时他在自己小船船头,远远地眺望着沈月华所在的船只,可忽然,在迎面送来的江风中,他却闻到了一丝丝的血腥味。
就是因为那一丝丝的血腥味,让他的心中顿感不安,他忙让船夫把船开快一些。
在船慢慢靠近沈月华所在的船只之后,他就慢慢听到了船上人们惨烈的叫声和呼救声,还有刀剑相交打斗的声音,以及盈满鼻息的,浓浓的血腥味。
在确定那的确就是沈月华所在的船只之后,他甚至等不及船家慢慢地把船开过去了,而是直接运起轻功,踏水而行飞快地赶了过去。
可等他终于好不容易赶上,却发现自己还是慢了一步,当他跳上甲板的时候,刚好就看见,沈月华被两个黑衣人直接一掌打翻,直接摔到了水下。
虽然沈月华摔下水只是短短的一瞬,但他还是注意到了,本来就武功不弱,而且当时身上并无什么伤痕的沈月华,居然无法还手,最后硬生生中了一掌,摔下了水中。
好在,在沈月华摔下水的下一瞬,他就立刻也往沈月华落水的方向跳进了水中。
可虽然自己跳的快,但那时是夜里,又正逢月末,天上无月,而船上散发出来的光,又极其微弱,根本就照射不到水下,所以他跳下去之后,只觉得自己目之所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并没有放弃,而是在水中苦苦摸索。可当时落入水中的人,还有许多,被他触碰到的,都有好几个,在那种看不见的情况之下,可以说是又给他增添了许多的麻烦。
不过,也幸亏他自小在暗卫营中长大,师父曾教过给他许多本事,他也都没有落下,一一学了。
所以,他才能在当时水里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硬是凭着摸骨来分辨自己碰到的人是男是女,然后又用把脉来分辨人是死是活,在水中折腾了许久,这才终于把沈月华给救了上来。
可等他在水里折腾那么一趟,再抱着个人上来之后,船上的人都已经差不多被那些刺客尽数杀害了!
如今回想起来,他还是很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跟沈月华乘同一条船。
而如今听着叶英这么说,许凌风的心里不免又愧疚了几分。
可现在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表情,叶英也是全神贯注的看着罗忠。
这时叶英见罗忠不说话,又开口继续说道:“你可知道,在那条船上,除了清平郡主所带的十几个人之外,还有三四十个无辜百姓?”
叶英边说边盯着罗忠的神色变化,却见罗忠此时虽是陷入了回忆的样子,可脸上却也浮现出了几分迷茫。
叶英见状眉头一蹙,似乎怒气又增加了几分,继续道:“想来,你是并不怎么记得了,那本王就帮你好好回忆回忆。那晚,你们为了取得清平郡主手上的东西,不惜对整条船的无辜百姓大开杀戒,船上共五十八条性命,最后除了清平郡主身边几人之外,仅活下五人,还个个是重伤。”
“那一晚,四十多条人命葬身水底,而这一切,都是你和你们的手下一同造就。想来你并不记得,那些船上的百姓之中,还有许多的妇人和孩子,也并不知道,在你们造下杀孽扬长而去的那一晚,后几日那一段江上,那些被你们杀害的无辜百姓的家人们,其痛苦声几日连绵不绝。”
叶英越说越是气愤,直至最后,整个人身体都气得颤抖起来。
可叶英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调整了一下气息之后,继续说道:“你可知道,自从那一日起,我建康城的府邸之外,跪了多少请我申冤的百姓,都要我为他们捉拿凶手,还他们的家人一个公道?”
而罗忠听完叶英的这一番话,虽然也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一脸毫不愧疚的样子说道:“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们这些做官的,不就是需要这样的契机来为你们收拢百姓的人心吗?既然你答应为那些人找出真凶,而老子我现在又落在你的手里了,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也不怕死,就当把老子这条命,还给他们就是了。”
叶英听完罗忠这一番话,更是一把怒火直从心头烧起:“哼,果然,就不能期盼你能有一丝悔过之心,三四十条人命,你竟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还说得如此猖狂,可你自己一条人命,能抵得过多少,你和你那些同党手中欠下的累累血债?”
“所以你还是要利用老子,去引诱老子的那些同伴来救我,然后想着对我们一网打尽,最后让你,在那群贱民面前挣个好名声,在朝廷上捞个大功吗?”罗忠冷笑道。
“他既然也是那场惨案的造就者之一,难道不该为此付出代价?”叶英反问道。“而且我很好奇,既然在你的眼里,大楚的百姓都是贱民,可你难道忘了,你所效命的主子,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所效命的主子的目的!
罗忠听罢心中一震。
可虽然心有震惊,但他却并不意外叶英跟他说出这样得话,因为他很明白,自己主子的目的是什么,这在整个大楚来说,其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世人皆知,镇南王薛枫早有造反之心,一个人要造反的目的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想要颠覆王朝,摆脱控制,自立为王吗?
可,王是什么?
王,天子也,天子,统御九州四海,庇佑天下万民。民得王护,则民众心向王,可若王残暴不仁,则民心皆失。
叶英这是直接借他目前所表现的一切,狠狠地踩了一脚他所效命的人,也是狠狠地踩了一脚他。
这下罗忠自己就算想反驳啊,也无话可说了,所以他只有一哼气,然后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叶英。
叶英见罗忠终于无话可说了,这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所以你放心,我迟早会将你们一一捉拿归案。”说完,叶英又转头对郭鑫说道:“郭大人,劳烦你派人帮我看管好他。”
叶英说罢便拂袖转身离开了审讯堂。
“是。”郭鑫忙躬身对着叶英离去的方向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