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毕贤庄。
翌日清晨。
肖羽生步履匆匆穿行在山林间,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浓密的眉紧紧蹙起,手中紧握一封密件,看样子十分焦虑,待穿过楼台水榭、繁茂花园,他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幽阁前。足足数里的路程,他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即到达,可见其轻功之卓绝。
推开门,绕过一座屏风,只见内里宽敞简洁,一名剑眉方脸的威严男子正盘腿坐于蒲团上调元。
肖羽生见过陆启明后,立即将前缘客栈的突发事件阐述了一遍。
陆启明听罢,素来沉稳的面容也难掩惊怒之色,冷哼道:“好个私通逆党的罪名。”
肖羽生道:“扬州境内,无人不知前缘客栈乃毕贤山庄所属。毕贤山庄虽算不上武林名门,却也是商中巨擘,多少名门世家攀附都来不及,如今一个区区扬州官府,竟也明目张胆与毕贤山庄作对,此事恐怕实不简单。”
陆启明闻言点了点头,沉声道:“恐怕敌人早已知晓我毕贤山庄同墨善堂的隐秘关系,对付毕贤山庄,也非一朝所为。他们将矛头直指客栈一个看似无足轻重,实则占有我墨善堂一席之地的乔云少侠,以他为借口挑衅我墨门,目的如此明显,定是对本门内部有着极为深入的了解。事关重大,为保云少侠及我墨门周全,此事暂为保密,我们只得暗中见机行事。”
肖羽生不禁道:“可是前缘客栈的事情已经弄得满城皆知,要想瞒得住小云,恐怕不是易事……”
陆启明道:“你立刻写封密函给峥儿和雪儿,让他们在回庄的路上小心留意,不得让任何风声走漏到云少侠耳边。敌人的直接目的是引云少侠自投罗网,前缘客栈一干人等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等峥儿他们回庄,你们再好好商议救人之策。”
“是,掌门!”肖羽生随后将手中密件递到陆启明手里,道,“这是凌兄在路上传来的密函,青城与五毒门的往来的确属实。”
陆启明看完密函,面色阴晴不定,唯见一道幽深的光芒在他眼中闪烁,随后归于深不见底的幽暗。
官府后堂,一道拱形幔帘之后,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叫人一眼难忘的越羽,正坐于太师椅上。食指上的黑玉板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他看起来甚似悠闲。
帷幔之外,战战兢兢地跪着一名相貌精瘦猥琐的男子,此人正是将前缘客栈一干人送入监狱的王孑。
此刻,他跪在一边,战战兢兢地道:“公子,您要的人小的都已经给您抓来了!”
帷幔里的男子一声轻笑,听不出是怎样的语气,但闻那极富磁性的嗓音幽幽道:“你们父子二人这回立功不小,本公子定会上报尊主,重重打赏。”
王孑不由转畏为喜,谄媚道:“多谢公子!能为公子效劳,是小的们毕生福气!小的们愿……”
没等王孑说话,越羽已不耐烦地截道:“好好伺候本公子请来的客人,若是有丝毫闪失,你们可担待不起。”
王孑心头一惊,诚惶诚恐的道:“是、是!小的明白……”
这时,有衙役赶到王孑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后便神色匆匆地退了下去。王孑听完那衙役的话后,脸色竟是唰的一下惨白,似乎自己的小命即将不保似的。
越羽虽背对王孑,但对于身后的一举一动,甚至连王孑的表情都了如指掌。
只听一阵低沉而隐含着不悦的声音冷冷道:“怎么,难不成没照顾好我的客人?”
王孑一听,登时面无人色,颤声道:“回禀公子……属下那些不长眼的手下,昨夜、昨夜酒后失性,对那嬴老板的女儿……强行施暴、还叫来那官媒婆,把她……把她……”
他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实在没有胆量再说下去。
此刻他已感觉到堂内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肃杀之意,那杀意迫得他心都在发抖!越羽冰冷如削的面容上杀气一闪,身边侍卫腰间佩剑竟被这强大气息逼出剑鞘,势如破竹直刺帷幔外跪地的王孑!
好劲好霸道的一剑!没有人看清那剑是如何出鞘,剑刃却以雷霆之势窜向了帘外之人。
只听王孑“啊”的一声惨叫,身子被那剑气撞出两丈开外,鲜血狂吐!
然而飞剑并没有在王孑身上刺出一个窟窿,原来击中他的是倒掷而来的剑柄。剑气余劲未歇,竟是毒蛇般返窜向帘幔外一名侍卫,仿佛那剑长了眼!
那名侍卫眼见飞剑离他只剩三分距离,身子忽地一扭一闪,反手接剑,凌空一个翻身跃至王孑面前,但见寒光一闪,“噗噗”两声,鲜血飞溅,王孑的五根手指已被斩断了两根!
那侍卫不带丝毫语调的道:“这是我们公子给你的小小惩戒。说,嬴老板的女儿现在如何?”
王孑已是痛的面如金纸,豆大的冷汗涔涔直流,哪还说得出话!但为保小命,他不得不拼尽全力忍痛答道:“她、她伤口受到感染,此刻高烧……昏迷,情形不容乐观……”
内监第三间牢房,一名身背药箱的瘦矮老人,正在为狱中一名昏睡的女子诊脉。
女子原本清秀可人的容颜此刻却变得惨白憔悴,身上罩着一件衣裳,却仍遮不住那被撕扯过后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以及肌体上道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嬴大娘紧紧抱着女儿,眼泪片刻都没停歇过,哽咽道:“大夫,我女儿病情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
那大夫连连摇头叹息,道:“这位姑娘受过极刑,体虚气弱,又因伤口感染引致高烧不醒,纵使有妙药解救,这样的环境下,也很难治愈啊……”
“大夫,无论如何你都得想办法治好那位姑娘!”只听一个极为沙哑难听的声音从对面牢房中传来,“我林商佑若命硬不死,就算赴汤蹈火也会报答你救命之恩!即使没了命,来世也定为你做牛做马!”
商佑隔着铁栅,苦苦哀求那大夫,他声音早就变得沙哑异常,此刻听来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那大夫闻言,不禁劝道:“年轻人,你别要说话了,再说下去,你这喉咙可就废了……”
商佑却是不依,仍道:“一个喉咙算什么,只要能治好那位姑娘,就算要了我的命都成!”
那大夫连连叹息,此时却听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监狱里的人,忽然间都沉默了。
所有人皆没想到,来者竟是一位相貌堂堂、剪雪裁冰的绝世公子,他身后跟着几名威武挺拔的随从,却远不及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凌人气宇。
当所有人尚且惊愕于他的气质时,他已方步迈至昏倒的女子身前,单膝蹲地查看她的伤势。只见她秀颜苍白,昏迷中依旧虚汗淋漓,他眉宇一蹙,右手握起她的手腕,一道绵绵不绝的纯正内力灌输到了她的体内。
嬴大娘以为这来路不明之人欲加害自己的女儿,吓得忙要阻拦,忽听怀中杏儿低喃了一声,竟是悠悠醒转了过来。
嬴大娘转悲为喜,连连呼唤着杏儿的名字,可是杏儿伤势太过严重,不稍片刻便又昏睡了过去。
嬴大娘又慌又急,惊怒下冲那男子大喊道:“你是谁?为什么要碰我女儿?是不是那狗官派你来算计我们的?!……”
男子并未作答,对于嬴大娘的呵斥也并未恼怒,反而淡然道:“你的女儿伤势严重,若不及时治疗,只怕要白白送了性命。”
嬴大娘大惊失色,男子却已如秋菊凌霜般抱起杏儿入怀,不给任何人思考及反抗的机会。
嬴大娘和商佑都惊呆了,商佑随即回神喊道:“你要把杏儿带到哪去?!不要伤害她!……”
嬴大娘欲冲上前阻拦,却被男子的侍从阻挡,只见那侍从冷冷道:“我家公子既然有意救你女儿,就绝不会伤害她,即使你们如何反抗,也都无济于事。”
嬴大娘不禁怔在当场,侍从的话竟让她无法反驳。毕竟是沦为了刀俎上的鱼肉,纵使心中有万般个不愿意不服从,那也是无能为力。
只听商佑暗哑的声音在牢狱中呻吟:“你们要是敢为难杏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扬州城,“南安”大街。
这里有一座了不起的阁楼,精巧别致,不失大气,可恰恰也是世人最不齿之地,为何?
因为它拥有江南最富盛名的佳人才子,因为它总是吸引着大江南北的诗人前来吟诗诵词、弹琴唱曲。可惜,这么美好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却是一处风华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无数文人墨客除了到此寄情于红粉知己,更是为了作乐寻欢,享受那温香软玉的极乐之趣。
此处名为醉玉楼,其名响彻扬州,有那文人骚客题诗曰:晚来春雨润如酥,玉宇香阁满瑶珠。罗绮入帘朱色暖,馨风细语锁芯烛。烟云柳岸花并蒂,彩凤莺莺晓日出。若论人间真好处,扬州醉玉有金屋。
醉玉楼内歌舞升平,宽敞的大厅里香烟缭绕。二三楼是姑娘们的雅阁,陈设极为考究,琴棋书画、笔墨纸砚是必备之物,古董瓷器等摆设也是满目琳琅。
一间香飘四溢整洁温暖的香闺里,一道玲珑婀娜的丰腴身影隐身在帘纱之后。
她一席艳红衣裙,外套一层透薄淡红的轻纱,肩胛的凝脂雪肤欲露还遮地隐现出来,优美的身段更是淋漓尽致地凸显而出。玉手执有一把绢扇,绘有一幅色彩浓艳的桃花图。她殊色秀容,花明雪艳,眉尖却染着一点淡淡的冷清。
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强颜为笑、曲意逢迎的她,想必早已一身疲惫。
她名叫黎紫鸢,是醉玉楼色艺冠绝的有名人物。此时她正静静地打量着床上一名满身伤痕的昏睡中的女子,一双月眉微微蹙起,更添一丝动人之色。
身旁一名带刀侍从朝她拱手道:“黎姑娘,这便是公子让你好生照顾之人。黎姑娘向来心思细腻,聪颖果决,想必不用公子多言,姑娘定知公子之意。”
黎紫鸢一双妙目投向那男子,嫣然笑道:“劳烦大哥转告公子,紫鸢定不负公子所托。”
那侍从见面前丽人声若莺语,明艳照人,竟不敢直视她一双盈盈秋波,只得刻意避开视线,作揖道:“那她就交给黎姑娘了,在下这就告辞。”
待男子走后,黎紫鸢莲步至床沿,静静地凝视着床上昏睡的女子,原先动人的明眸却渐渐暗淡下来,竟是面有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