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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不悔(1 / 1)

知道习舞学艺不容易,却也没想到过竟会是这样不容易。一次次从钢绳上掉下来,就一遍遍再站上去,直到能用脚尖点立在钢绳上了,然后就练习垫着脚尖在钢绳上走动,从开始的能走两步训练到能来回走无数遍。除了尾趾,其它脚趾头尖都磨出了水泡。

三哥很心疼我,说:“等水泡消了再练。”李姐姐轻描淡写说一句:“起水泡是正常的现象。”我就不敢松懈,不间断地练习,直练到水泡里充了血,成了血泡,又练到血泡破了,流出污血来把布帛染红了。

李姐姐用剪刀把布帛剪开,亲自帮我把脚趾的脓血挤干净,撒上药粉。三哥恰好来了,看到丢在地上的染了血的布帛,又惊又气,说我:“傻丫头,不是叫你水泡消了再练吗?跳舞是什么要紧事!”又骂李姐姐说:“你这是不把她的脚弄残了不罢休吗?我信任你才把妹子交于你,哪知道你这么美的模样,这么狠的心肠!”

李姐姐不理睬他,只问我说:“四公主可记得发过的誓言?”我说:“不敢忘。”李姐姐说:“好。”轻轻叹了声气,不顾一旁已是气黄脸的三哥,径自退了出去。三哥一声不吭,蹲下来一个趾头一个趾头给我包扎伤口,他的手一直在抖,知道他这是气极了,玉藻、丽藻都不敢上前来帮忙。

我告诉三哥说:“这点小伤不大碍的,你看我流血,以为很痛是不是?其实我并不觉得有多痛,这还没有水母蜇一下痛呢,我习惯了。”我真的是习惯了,刚开始练时,脚尖承受的重力锥得全身筋脉都在痛,现在调整好了姿势,早没有那样难受了。

三哥懊悔不已,说:“早知道是这样,要你吃这种苦头,当初如何都不让你学跳什么舞。”

我说:“那我才不要呢,我觉得学跳舞可有意思了。”

伤口好了就继续练,脚尖刨掉了一层又一层的茧,李姐姐也把钢绳换成草绳,后来草绳越换越细,直至最后换做了绣花线。到我走在绣花线上如履平地的那一刻,我已不记得花费了多少时间。

李姐姐带我去海上,她撩起裙子露出脚来,好让我看清楚,她脚尖在水上轻点划过,一行飘去,果真是过水无痕。我也提起裙子,点了一步,一圈水纹随之漾开。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杵住不敢再走。

李姐姐说:“你多点几步试试。”

我依言,认认真真点了几步,无论多么小心,仍还是把水皮蹴出了细褶。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没想到李姐姐却说:“虽不中,不远矣。水纹这么细,你也是不容易了。业精于勤,以后每日仍要抽出一个时辰来练习过水无痕的技巧,除此你还要学习新的技艺。”

我本来很高兴终于可以学些新东西,不用整天垫脚尖在丝线上走啊走,孰知学习很快进入了瓶颈。李姐姐说“这一弹跳,要似飞燕穿绿柳”、“这一落立,要似春风拂落花”,我模仿她的动作,认认真真,一遍又一遍重复,李姐姐说我做的都不对,我心灰,对自己懊恼得很。

李姐姐说:“其实过水无痕这类的功夫是最笨的,只要肯花时间硬练终是能练成的。现在教你的动作模仿的是天地间的各类生灵,你不要照葫芦画瓢,‘神韵’二字至关重要,不然则画虎不成反类犬。”

哎!我从未离开过南海,在我们南海哪里能见到“飞燕穿绿柳”、“春风拂落花”,叫我如何区分“虎”与“犬”?李姐姐就用笔纸画出这些事物来,叫我在脑子里好好想象。李姐姐的画技很高超,她笔下之物栩栩如生。每一个动作,我都在心里细细揣摩,反复练习,直到李姐姐点个头,说一句“也是难为你了”为止。每一次过关,我就想接下去应该没有那么难了,孰知学无止境,一山还有一山高。

我最近学的是《胡旋舞》,李姐姐叫我首先练习转圈圈,吩咐玉藻在一旁击鼓,宫漏滴一点水,就击一声鼓,击一声鼓,我就原地旋转一圈。等到我能匀速旋转时,又添加为击一声鼓,转两个圈,逐渐累加至一声鼓转六圈。

我自从开始学舞蹈,怕身子痴重,饮食便不多,现在练习转圈,每日里天旋地转的直叫我头晕想吐,饮食与日俱减,我瘦了一大把,手上戴的玉臂钏撑不住了,也只好取下来,收在减妆盒里。

三哥很心疼我,但我既发过那样重的誓言,他如何也不能阻止我习舞,只能吩咐御膳房每日送各样的细粥来劝食。今天御膳房做了海参小米粥、河豚海苔粥和鲍鱼内脏粥,还有酱蟹酱虾等精致小菜,我一闻到食物的香味,立刻犯恶心,忙挥手让玉藻、丽藻把粥菜撤掉。我拿帕子捂住口,干呕了几下,腹中实在无物可吐了,却如何也吃下东西。一起身,眼前倏然一黑,我就虚脱晕了过去。这下来我一个圈也转不了了。

我是早产儿,听说出生时身上的骨肉莹澈如水晶,隐隐可见五脏六腑。底子虚,从小人参灵芝当饭吃,好不容易把身子养结实了些,这段时间习舞把自己克扣得太辛苦,又将身子给掏虚了,这病山洪爆发似的汹汹而来,挡也挡不住,太医院修方配药,每日里药吊子不离火,调养将息了两个来月,这病还只是不轻不重的缠绵着,都不见有大起色。

我沉沉躺在床上,身子灌了铅似的,动也不想动一下,只管闷闷盯着床上悬的双绣纱帐看,一只只朱顶白羽的仙鹤在藕荷色的帐幔上盘旋舞动,姿态万千,我想起了我学过的那支《鹤舞》。

玉藻在月洞窗外煎药,银吊子在红泥火炉上咕咕响,底下燃的是橄榄炭,并没有呛人的烟味,却有那药香一阵一阵透过银红色的窗纱,飘进屋里来,闻着竟比什么花香果香都要雅致。这药闻着这般香,吃着却那般苦,若是能不吃就好了。

听见外头熟悉的靴子脚响,丽藻早掀了湘妃竹帘禀告说:“三王子和李姑娘来瞧公主了。”我待要起来,三哥已快步过来按住了我,让我仍躺着。三哥向我脸上细看了一回,说:“气色倒是好了些,听说午膳只进了小半碗?”一面说,一面递给我一只小瓷罐,我闻到浓郁的椰奶香味,知道里面是椰子糖。三哥道:“吃了药,含一颗就不苦了。良药苦口利于病,不要不愿意吃。”

话还说不到三句,就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寻了过来,找三哥商议给渤海龙王送寿礼的事情。渤海离我们南海的距离比东海、黄海的都要远,但和我们的关系却很友善,常年给我们送人参、雪蛤、鹿茸等药材,听说这些是从长白山的老林里得来的。我们懂礼尚往来的道理,给渤海龙王庆寿可不马虎,三哥早打点了二十四扛寿礼,预备好后日亲自送去给渤海龙王祝寿,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这会却来说缺了三十斤龙涎香。

龙涎香名为“龙涎”,但可真不是我们龙的口水变成的,而是抹香鲸的分泌物在海水里飘飘浮浮泡个上百年才形成的稀世香料,我们南海专门有一营虾兵就是负责巡海去收集成品的龙涎香。

三哥很奇怪怎么会少了龙涎香,细问下,知道是前日三姐从东海来信说徽音长公主府里要制一些香珠香牌,缺少龙涎香,三姐就来向家里要些,父王立刻从备给渤海龙王的寿礼里取出了龙涎香,加上府库存的,共凑了一百五十斤,亲自给送去东海了。

我病了好久,父王都不闻不问,三姐一封信,父王就带着价值连城的龙涎香赶去东海看她。我叹了一声气,三哥也叹了一声气,他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让李姐姐陪我说话,他得去处理寿礼的事情。

李姐姐坐在床沿,冰凉的手按在我额头上,说:“竟把你折磨得瘦骨嶙嶙,把你三哥心疼的。可在心里埋怨我?后悔了不曾?你若是后悔,熬不了,就罢了吧,我不要你守什么誓言了。”

我心下一动,说:“我不后悔什么,就是好奇。”

李姐姐问:“你好奇什么?”

我小心问道:“姐姐,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是故意在那等我的吧。”

李姐姐一愣,立刻又点了头,说:“确实,我故意露身手给你看,引你来和我学舞蹈的。”

我问:“为什么要找我?”

李姐姐帮我掖了掖被角,说:“我初到南海时,进入龙宫侍奉,在教坊司教授舞艺,本是想在舞姬中挑选能传我绝艺的,反复甄选,终是没有合适者,也并非不是没有资质优越的,只是她们性情轻佻,每日里费尽心机想着如何在龙王爷跟前表现,削尖脑袋要争宠,试问她们怎肯苦练我绝技?我心灰意懒之下,便想离开南海,却无意间听舞姬们提及,说四公主为了将身子缩至绣花针细小,下苦功整整练了一年,我当时便觉得你是我的不二人选。”

听她这么说,我精神为之一振,又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当初其实是为了和我三姐较劲。”

李姐姐叹道:“难求的就是你这‘较劲’,问这世间愿较劲,愿和自己较劲的能有几个?所谓‘古之立大事者,必有坚忍不拔之志’。舞蹈是微末之技,称不上是什么大事,但要学好,也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光是为了过水无痕,我在巴蜀大峡谷走丝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其间种种的辛苦和枯燥,没尝过的怎么会懂?”

我说:“姐姐,我懂,我不后悔,我还是要跟你学艺的,你不要离开南海。”

李姐姐很欣慰,点了点头,许我说:“等你‘过水无痕’的功夫练纯熟了,我送一份神秘礼物给你。”

听到有神秘礼物收,我很期待。玉藻滤了药汁端来,黑浓浓的一碗,我也不再要人三哄五劝才肯吃,坐起来接过药碗,咕噜咕噜灌下肚,把舌根子都苦透了,忙取了椰子糖来含着。

三哥用奇楠沉香代替了龙涎香,备齐了礼去给渤海龙王祝寿了。我这又调养了几日,仍不见大好。三哥从渤海回来,取出一枚火枣给我,说是南极仙翁献了三枚火枣给渤海龙王上寿,渤海龙王听说我病了,特地送一枚来给我吃,火枣有怯病延年的功效,我吃了果然身轻病退,完全康复了。

病一好,李姐姐立刻布置了新功课。李姐姐说:“我叫乐师们过来伴乐,以后转圈不再匀速练,转的速度、圈数要随音乐旋律的缓急或增或减,心应弦,身应鼓,关键还要做到过度自然。”和这相比,匀速转圈真的是再笨不过的功夫,我的日子也在舞蹈中一圈一圈转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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