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场四围各是二层的高楼。()楼上四方设席,俯看合围中的露天蹴鞠场地。
一时人来齐全,各自落座。
太子、同俄在东阁坐了,宋王李成器及夫人元氏在南阁坐了,良娣、宝林及亲属媳妇、姑娘们在北阁坐了,桑千语、任天阶、颜榉、李默、白梓、尹妙晴等人都在西阁坐了。
太监见众人均已坐稳妥,便来报太子。李隆基便命开始。太监又命锣鼓敲起来,球员入场。
球员二十来个,或穿褐衣白袴,或穿灰衣白袴,对半分成两队,争相竞技。
大家边看球,边饮酒。同俄放下酒盏,把眼睛瞄向了南阁,见宋王夫妇安坐在席上,旁边却是空出一位来,有奴婢四五个傍在一旁,心想那儿应该是金山公主的坐位了。却又疑惑金山公主怎么未出席,待要问,又怕尴尬,寻思着再过些时,得了机会再问也不迟,遂又转眼看球赛。
李安宜早瞥见南阁的那一处空位了。想是向嬷嬷作了解,不然王爷、夫人早寻她来了。但又见向嬷嬷神色焦急,恐是瞒不了多久。因朝向嬷嬷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向嬷嬷亦向她点了点头,就起身往楼下去。
这里李安宜也找了个借口下得楼去。向嬷嬷等在楼下,见着她,忙拉着她往一个暖阁里去,一面絮絮地道:“我的小祖宗嗳,你惯会折腾嬷嬷!王爷和夫人都问过你几遍了,你再不出现,我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李安宜一面跟着她去,一面笑道:“嬷嬷才三十六岁,正年华,怎就没了命了?”
向嬷嬷道:“少贫嘴了。还不快些把衣裳换好,见王爷、夫人去。”
李安宜便安静地站在那里,摊开四肢,任由婢女替她更衣。向嬷嬷又利索地给她梳了个圆髻,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副雀钗头饰替她插戴齐整,又在她眉心上缀了个殷红的梅花钿。手忙脚乱装饰一番后,向嬷嬷又对她从头到脚瞅了一遍,见无什破绽,便催她快去。
李安宜拎起裙角,甩开膀子就跑。向嬷嬷追了出去,道:“小祖宗,慢点跑。先头不急,这时倒又急成了这样。”一径又跟了过去。
李安宜先上了北阁的楼梯,到了二楼,众人察觉待要行礼,李安宜道:“免了吧。”就急匆匆地往桑千语坐席去了。
桑千语见了她,笑问道:“安宜,你忙什么呢?”
李安宜拉着桑千语的胳膊,在身畔悄声道:“我正要说这个呢。千语姑姑,你可得帮安宜保密啊。我向父王、母妃扯谎,说在你府上和你住几日,姑姑千万不要说漏嘴了啊。不然,我可就惨了。”
桑千语调笑道:“这,我可不敢保证。你若不说个原由来,我可就实话实说了。”
“原由嚜,说来话长,这时候也没工夫告诉姑姑。等我得空再一五一十都告诉你。”李安宜又轻摇她的手臂,撒起娇来,“好姑姑,你就替我瞒一瞒嘛,好不好?”
桑千语微笑着,正要答应她,李安宜又道:“要不我拿一样东西与姑姑交换。”
“什么东西?”
李安宜看了看她身侧的任天阶,向她道:“近日,任将军不是在找特勤的雪松,却一直没得要领吗?安宜恰巧画了一幅雪松的画像,特勤已经看过了,说是几乎一模一样。我把这个与你,可好?”
桑千语早就听说任天阶这几日的情况了。为了那雪松,他受了很多气。每每传到她的耳朵里,心上就禁不住酸楚。拿眼看了看任天阶,又向李安宜道:“你正经快去王爷、夫人那儿吧,仔细他们要盘问你在我这耽搁这么多时做什么。”
李安宜开心地笑了,道:“姑姑答应了?那画此刻不在身上,一会我让向嬷嬷拿给你。”说着就起身向南阁去了。
李安宜一面走,一面侧脸向东阁看,那边同俄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脸上不觉一热,忙转过脸来,向宋王身边走去了。
因在外面,李成器也没有难为她,简短地问了两句,就让她归座了。
这里同俄目送着她落座后,便把目光移向了球场上,一手端起杯盏,饮了一杯,神情相当愉悦。
宋王身边总算又出现了一位盛装打扮的小姑娘。特勤早就引长了脖子瞅了很久了,那金山公主的模样确实好看。不过,远远的也望不真切,就是小小的那么一个小不点。一想到小不点,他就想起了安安。
又激动地笑道:“安安,你骗我。”回头一看,安安不在身侧,便又问道:“安安人呢?”
侍从道:“方才安安说肚子疼,出去方便了。”
“好好的,怎么就肚子疼了。”同俄阴笑一声,喃喃道:“想是怕我责骂,躲起来了。”
又吩咐道:“去,把他给本特勤找回来。”
侍从答应一声,去了。
南阁那边,李安宜觑眼一瞧,见他的两个侍从忽然走了,心里便嘀咕,可会是寻安安呢?这时向嬷嬷拿着画卷来了,问她何故。
李安宜道:“你去西阁,把它给千语姑姑。”
向嬷嬷答应着,往西阁来了。桑千语接过画,展开来一看,却是一个灰白色毛茸茸的雪地松鼠。又拿眼睛向李安宜看了看,隔着远远的李安宜向她点了点头。桑千语便把画收了,卷了卷,又让丫鬟递给了邻座的任天阶。
任天阶看了看,便置于一边,一言不发,仍看着球场。
桑千语道:“这是安宜画的雪松的模样,你可以照着它寻找。”
等了一时,任天阶仍旧不语。桑千语忍不住便问道:“怎么不说话?”
半晌,任天阶道:“说什么?”
桑千语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任天阶冷冷地道:“我还有自主的权力吗?”
桑千语一转脸,看着他,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任天阶沉住气,饮了一杯酒,道:“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他们讥笑他们的,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动怒。我只是在执行我的任务,与他们碍不着几日。但你却在众人面前如此胆大妄为,给我下印记,是在告诉人,我是你的‘奴才’吗?“
桑千语冷笑一声,道:“你气什么。那一回在新罗金府,是谁告诉众人,说我是他的人?又是哪一回,我被哪一个当作奴仆寄存在僦柜的?哼,追根溯源,我不知被某人当成奴才任意摆弄几回了,这些,我可有说什么?可怄过气不曾?今次,原也是我一时冲动,见你受了委屈,便想奔过去保护你,安慰你。却疏忽了一项,你原是个桀骜的人,并不需要他人来保护,来安慰。要怪只怪我爱护你极深,一时头脑发热,做了糊涂的举动,我向你赔不是便是。你用不着拿身份地位来说事。”
她把前尘影事都翻了出来,这一桩桩,一幕幕,竟似在眼前。过去在一起的岁月,不论身份是什么,同甘共苦,何等融洽。如今这又是忌讳了什么?
任天阶本就不擅长与她分辩,听她这样说,知她不是有意,便轻叹一声,举起盏,又自饮了一杯。放下杯盏,他缓和了语气,道:“千语,我只请你以后,不要在众人面前……”
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桑千语道:“怎样?吻你,是吗?”说着,脸上浮出了异样的笑容。
任天阶不说话,但脸上却若隐若现着那不易察觉的微笑。
桑千语又道:“天阶,不管怎么样,我要你记住一件事。你既已认准你们门中之令这一宗,我也有我定位的一项。那便是:我认准的人,从不轻易改变。”
半晌,任天阶闲闲地道:“知道了。”
桑千语一听,满意地扯了扯嘴角,自去看球赛。
对过东阁的李隆基,拿眼睛瞅了桑千语和任天阶好几次。眼见他二人的脸上都有些怒色,便心下快慰,一面饮酒,一面得意。及至后来,他二人脸上又都浮了悦色,他便又不自在了,闷闷地喝着酒。忽又闻听特勤不知为了什么在那里动了怒,便道:“都干什么去了?怎么伺候人的!特勤何故在那里动怒?”
太监乔百顺道:“回殿下,特勤身边的一个小厮不见了,都在找呢。”
“什么重要的角色,也值得这般。”李隆基虽如此喃喃,却又命道:“你去多派些人给他,务必把那不开眼的小厮给寻回来。千万不要怠慢了客人。嗬,这也是奇了,到了我们大唐,不是丢松鼠,就是丢小厮。”
原来同俄派人找安安没有找到,怕安安受欺负,便有些沉不住气,也没心思看球赛,直嚷嚷着多派些人再去寻。声音大了点,便惊动了正在郁闷头上的太子。
南阁的李安宜见特勤那里的人进进出出好几拨,越发猜忌于己有关。正思忖,她的嬷嬷已得到心腹的耳报,说特勤正焦急地寻人呢,似乎还惊动了太子的。因向李安宜附耳说了。
李安宜一听傻了,嘀咕道:“这可怎好,千万不能让太子殿下知道了哟。”
因又忙忙地向宋王告别一会,赶紧下楼至暖阁来换装。
在路上可巧又碰见了去方便回来的尹妙晴和白梓,她二人行礼:“金山公主安好。”
“免了,免了。”
李安宜也没空理他们,匆匆奔走了。
白梓笑道:“这金山公主还是这么风风火火,这又不知为了什么忙得跟热窝上的蚂蚁似的。看她那样子,就只爱这样单纯的闹腾。怪不得千语喜欢她,连我见了也觉得她可爱。就不知她和那突厥特勤怎么样。”
尹妙晴淡淡的,道:“好不好,也是天注定的缘分。谁又能做自己的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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