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假,黄启无从分辨。方才是一时气血攻心,冲昏了头脑,熏花了眼睛,哪管她的来路。这一时,她说她是宫里的人,在隆庆池外上的他的车,分析下去倒是十分吻合。
不过,黄启一心要拿回玉佩,不想过多与她纠缠。
“把玉佩给我。”
“不,给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罗玉素攥着玉,背过身后。
“你想怎么样?”
“娶我为妻。”
“不行!”黄启断然拒绝。
他记起他的婚约。选的是吏部刘尚书的小女儿。正待两家议定吉日成婚。郎才女貌,又是一段佳话。这昏事众望所归,不可阻隔。
罗玉素脸一沉,冷哼一声:“你若不娶,我就把你的丑事抖出来。公布于众,让你名誉扫地!”
最毒妇人心!当然,她认为她是被逼的。
她不愿再做劳苦的下人,成天的只是小心翼翼的埋头做活。她是丫头的命,却生了当公主的思想。这比丫头的命,生了公主的身体更要可怕。思想是不稳定的炸弹,一旦私欲过高,便会爆炸,炸得人粉身碎骨。
她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是的,谁不想?
“你!……”黄启气结。
就像有些居心叵测的男人骂女人的话:既要当贞洁烈女树立牌坊,又要当**不甘寂寞勾引野男人。
他既要好名声,又顾本私欲,天下的好事都想占尽,哪儿能那么便宜。
他方寸大乱。陡地,他扑上去抢。
“给我!——”
“不给!——”
“你拿来!……”
“休想!……”
罗玉素拼尽心力护守她的“美梦”。没有谁能抢得过一个死守“梦想”的顽固女人。
黄启一时不得手,又气又急,回身一把掐住罗玉素细长柔软的脖子。
“把玉佩还给我!”黄启怒视着,自牙缝迸出话语。
“放手!……”罗玉素捏着喉咙说。她惊恐地睁着眼睛,没料到他会下狠手。
黄启越掐越用力,几乎着了魔。他不管不顾,只是用力地掐紧,五指向内奋力地抓拢。
禁欲、忍性,成就一生清誉。多难得,多艰辛才换得如此美名。亲人传,友人颂,谁能了解那千千万万个寒夜里的苦闷和寂寞。他辛苦支撑至此,岂能由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给毁了。
他不肯放手。
罗玉素攥着玉佩的手,挪出来护住脖子。她张着嘴,不能发出一字,仅自喉咙处发出幽幽的齁声,隐隐约约,说不尽的苍凉事。
她瞪着他。眼神从不可置信到惊恐,再到翻白。这一短暂的过程,竟是生死一线。她到死也不曾想到,她的计谋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也许,换个人会不会成功?……
只可惜她打错了算盘。她有眼无珠,听信了传言,看错了人。因而丢了卿卿性命。
黄启满腔的羞愤冲上心头,血液上流,蹿至脑子,充斥双眼,一双眼睛,凶猛地睁着,睁出狰狞与血红。
无毒不丈夫!
终于罗玉素松了手,玉佩自手心滑落,在床沿上一弹,又掉到了地上,“叮咛——”一声响,清脆的吟鸣,却是振聋发聩。
黄启猛然清醒,惊地缩回了手。
她倒下身去,一动不动。他杀死了她。
冤孽!不过才认识一天,萍水相逢,怎就要了她性命。黄启惊吓得像个呆子,猛地向后退去,直退到床头处,背紧紧地贴着床帮子。
他呆怔了一刻,渐渐地恢复理智。惊魂甫定,他去埋尸。借着地理环境,他把她抛尸于河中。怕尸体浮出水面,他在她身上绑了几块大石头。
沉尸深水底,死不见尸。从此互不相干。
谁料,这大晚上的竟然还有醒着的人。不,是一个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醉鬼。那醉鬼打着饱嗝,哼哼叽叽向桥上走来了。黄启一惊,赶忙提步下桥。
不知是那醉鬼踉跄着扑过来,还是他心虚脚软,邪了门了,竟往他身上一撞。
“哎哟喂!——”醉鬼打了个趔趄翻身倒地。“他奶奶的!瞎了狗眼不成,没见到,嗝!——,有人吗?真是,嗝!——混账东西……”
黄启不去管他,匆匆逃离。
这醉鬼竟然是那无赖余老七。就那一撞,撞掉了黄启的玉佩。他捡了那玉佩,找到他,要挟他。不过,没关系,他也不长命。把他也杀了,高枕无忧。
他真的能逃过罪责,再做他的正人君子吗?李默没有上他家来,他也许能奢望。但李默来了,还带来了他致命的威胁。柴桑门的威名他是知道的,比他的名声要真实千倍万倍。他这次,逃不掉了。
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渐近。那是他熟悉的父亲的迫近的脚步声。黄启怔怔地转过头,看着门口。
“启儿,你在吗?”
黄启没有反应。
又敲了敲门。
“启儿,启儿,我进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关不住的秘密,早晚会泄露。黄启不打算瞒着他父亲。如今,除了他父亲,他还能跟谁说。
“爹!——”黄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泉涌。
这几日他度日如年,恐惧、忧愁、羞愧、悲伤,天知道他内心有多痛苦。他身心备受煎熬,在见到高大的父亲这一刻,他再也支撑不下,荏弱侵袭着全身。
“启儿!”黄廷洋一惊,“你这又是何故?”
黄廷洋紧走两步,跨过去关切地问:“启儿,怎么了?”
黄廷洋铁骨身形,也见不得儿子哭得如此悲恸。
“爹,孩儿错了,孩儿错了……”
无限悲哀。像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一样。
“启儿啊,你快说,到底是怎么了?”
“爹,我杀了人了。”
“啊!——”黄廷洋惊骇,陡地向后一退。他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黄启跪着急走几步,扑在黄廷洋的身上,揪着父亲的长袍,哭喊:“爹,救救孩儿,救救孩儿吧!”
“你——”黄廷洋神魂跌宕,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爹,爹,孩儿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黄启紧紧地握住他父亲。抓住一丝的安慰也是好的。
“孩儿是失手杀了她。是失手……”
黄启哭着,无望地放开了手,摊坐在地上。他自知罪孽深重,就算亲如父亲,也帮不了他。
黄启低低地啜泣着,渐渐地没了声音。黄廷洋呆怔着。一时间,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啊,原来他的房间这般寂静呐!黄廷洋忽然才察觉。他定了定心神,走向他的儿子:
“儿啊,你,你杀了谁啊?”
“我杀了罗玉素。我杀了余老七。”
黄启将前因后果,杀人经过统统告诉了他父亲。
黄廷洋听着,老泪纵横。
案件描述结束,他父子俩一个摊坐在地上,一个摊坐在椅子上,都静静的无语。
不知过了多时,黄廷洋道:“爹不会让你有事的。”
听到父亲的誓言,黄启微微的有些激动,但很快归于无望。
“爹打算怎么做?”
“自首,自然是没可能的。”
这话不假,他也知道他父亲的意思。他堂堂礼部尚书,怎会生出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儿子。传出去,岂不名誉扫地?他终是看重名誉。
黄启抬了抬眼皮子,看了他父亲一眼。
“父亲还有其它办法?”黄启淡淡的绝望地问道。
黄廷洋沉思着。
他能有什么办法?至多抢回那块玉佩。至于他?李默逼得那样紧,更何况还有柴桑门。
他不想再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他只要父亲的一句话。
他问:“爹,孩儿如果坐牢……”
“没可能!”黄廷洋挺直了身子,吼道。“你别想着坐牢。那是坚决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让你去坐牢?岂不让人耻笑了去!”
是的,让人耻笑!他不该让人耻笑。门楣受辱都是他的错。
黄启冷笑两声,淡淡地道:“知道了。”
“你的玉佩,我会想办法从李默手中夺回来。”黄廷洋道。
他在为声誉做打算。黄启想。
“爹拿得回来吗?”黄启不相信。
“我找李默的上司去。对,找刑部尚书肖延奎去,我与他还是有点交情。只要我说你的灰玉司南佩丢了,被无赖捡去敲诈。本来十分委屈,如今,那无赖已死,先皇赐的玉佩不能受辱,还是得拿回来的。凭你的名声,我相信他会帮这个忙。”
这个社会,不是什么忙都能帮的。黄启沉默着。
黄廷洋想了想,又道:“实在不行,我再去求求镇国太平公主。我就不信,公主出面,他刑部敢不还玉佩。”
在朝堂上,他是中立的人,是皇帝的臣。这一下,他要投靠公主了。只因他记着,公主曾经拉拢过他。
“那柴桑门呢?”
“柴……”黄廷洋顿住。
对于柴桑门,他父子二人知道的要比李默多。他们知道柴桑门的出处,也知道柴桑门的厉害。黄启既然真的杀了人,柴桑门绝不姑息。
“不不不,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把玉佩拿回来,他们没有证据……。不,我不能让我们黄家在我手上一败涂地。”黄廷洋喃喃道。
“爹,放心吧。”黄启道,“我不会让黄家名誉扫地的。你把李默找来,我要和他谈谈。”
“你要干什么?”黄廷洋讶然看着他。
“我找他来,看看能否将玉佩要回来。”
“你能?”
“姑且试一试。”
黄廷洋疑惑地瞅着他。但至此,也只能姑且试一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