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廷洋一时怔愣,眼神中透着惊骇。
李默见他反应过大,不解地轻轻地唤了一声:“大人?”
黄廷洋回过神来,嘴角不自觉地扯了扯,带着点神经质地似笑非笑:“哦,知,知道,知道一点。这,和那块玉佩有什么关系?”
李默见他神思恍忽,心想这方法奏效了。他道:“有些事李默也并不十分清楚,还请您问问您的公子黄启。李默还有案子要查,就不叨扰尚书大人了。李默改天再来登门拜访。告辞。”
黄廷洋也还一礼,命人送李默出府,自己赶紧去找黄启问个明白。一走进内院,黄廷洋才想起来黄启陪他祖母一起出府听戏去了。他抬头望望天,太阳虽然西下,时候却也还早,想必一时半刻还回不来。黄廷洋站在假山旁边踌躇着。他心里也嘀咕,前几日捕快们上门来问话,他只当例行公事问了问情况。但,仔细一想,这内里确实有些古怪。
“那个被杀的小厮到底是谁,与我儿究竟有何瓜葛?为何我儿的灰玉司南佩在他手中……”正思量,隐隐约约的,听见了笑闹声。
斜对过的抄手游廊上,一群大大小小的丫头小厮簇拥着一个银发苍苍的老太太有说有笑地走近来。
老太太盛装打扮,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枣红色织金荷叶牡丹妆花缎交领长袍,面色有光,眼角带笑,看上去很是满足。隔着盛密的荷花池,黄廷洋看出他的母亲很高兴。
一行人从曲曲折折的贴水平桥上走过来。
老太太边走边笑道:“启儿啊,今天的戏唱的怎么样?”
黄启笑道:“挺不错的。”
老太太笑道:“知道好,那下次你还陪奶奶一起去听,好不好?”
“好。”黄启很爽快地答道。他脸上也是满堆着笑,但那笑却像是浮在假面上的,毫无内在的感觉。
老太太咯咯地笑了起来,又道:“以前啊,怎么叫你出去,你都不肯。我只怕误了你的学业,不敢很叫你。没想到,你是很喜欢听呐。”
黄启扶着老太太,笑盈盈地:“是是,奶奶,孙儿下次还陪您去听。”
“母亲。”黄廷洋在桥头的平地处迎了上去,作揖行礼。
老太太笑微微地点点头。
黄廷洋笑道:“母亲今天高兴。”
“唔,高兴,高兴。”老太太道,“今天碰见徐老夫人,她一见启儿,就很夸了一番。徐老夫人是谁啊?她可是颜郡公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呐!徐老夫人,夸赞咱们的启儿,这成分,那可是不一般呐。”
“是,是。”黄廷洋恭敬地笑着,一面瞅了黄启一眼。那黄启只是微笑,也看了他父亲一眼,没心没肺似的,但他父亲并不能察觉。
“咱们启儿真是名声在外啊!好,好,好。”老太太感到很荣光,疼爱地拍了拍黄启抚在她臂弯里的手。
走了两步,老太太又道:“启儿啊,你别陪着奶奶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会子,奶奶也乏了。哦,对了,你去告诉念念和音儿,叫她姐妹俩今晚也不用过来请安,明早再来陪奶奶说说话。”
“好的,奶奶。”黄启满口答应着。
他们在花园的三岔路口分开。老太太一走,把身边的丫头小厮全都带走了。园子里现在只剩下他父子二人。
黄启笑着问道:“爹找启儿有事?”他早看出来他父亲心中有话。
“嗯。”黄廷洋哼了一声,慢慢地道,“启儿,我最近怎么没见你佩戴灰玉司南佩啊?”
黄启一怔,但只是一晃的异常反应,快得像一道闪电。他道:“哦,灰玉司南佩啊,唉,我把它弄丢了。”
“丢了?”黄廷洋略有惊色。
黄启现出愧色,低眉顺眼地嗫嚅道:“是的,爹。启儿,启儿真是有罪,不该把这么贵重的物品给弄丢了。真是,真是难辞其咎。”
“唉!”黄廷洋深深地叹了一声。他看了黄启一眼,眼神略有疑揣,“你,当真是丢了?”
黄启猛地抬起头来,正色道:“爹不相信启儿?”
黄廷洋一怔,心想,这孩子怎么反应这么大。难道真是冤枉了他?
“真的是丢了的。”黄启急道,“还被一个臭无赖敲诈,要很多银子才能赎回来呢!”
“什么,敲诈?”黄廷洋惊异地道
黄启叹了一声,道:“可不是嘛。那个无赖,就是,就是那个在宗府的紫云馆被射死的余老七。”
黄廷洋将信将疑地听着,但见黄启的神色,似乎非常不愿意回想那一天那一刻。他心想,真不该这样折磨他乖巧的儿子。
黄启继续道:“那天,在咱们家大门口,那个余老七非拉着我要钱。我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他还嫌少。想着,若要回府再支取银两,是要费一些工夫的。这不是赶时间去宗府吗,我是怕耽搁了,又磨缠不过他,只得带着他一起去了。”
“哦,是这样啊。”黄廷洋松了一口气。
黄启溜了他父亲一眼,怪道:“不是这样,又是哪样嘛。”
黄廷洋笑道:“启儿莫怪。只是方才刑部侍郎李默来了,说了一些不着边际没头没脑的话。……哦,也没什么打紧的,等他下回再来,我自然会跟他说清楚。”
“哦。”黄启道。他也不问问李默说了什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黄廷洋想了想,喃喃地道:“是该赶紧拿回来,不然被柴桑门的人拿到手,又不知会编派什么污名给我们黄家。”
黄启垂着的眼皮陡然一睁,惊恐地道:“柴桑门?……”
“唔,刚才听李侍郎说,有一个叫罗玉素的死者家属请柴桑门的人出手捉拿凶手。追查到你那块玉,想必是那无赖余老七犯的案。不打紧,不打紧。”黄廷洋说着,像是安慰黄启,也像是安慰自己。
黄启呆呆地看着地上,眼神离散。
黄廷洋看了他一眼,道:“行了,我看你也累了,回去吧。”
黄启忙打一恭:“启儿告退。”说着转身就走了。
“你去哪儿呀?”黄廷洋喊道,“你的房间在那边。”
黄启急忙忙走着,一面高声答道:“我看妹妹去。”
望着黄启匆匆离去的背影,黄廷洋小声地嘀咕:“咦,启儿这是……,一般这时候不都在书房吗?”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自去了。
一转出视线,黄启的脸色马上变了,一脸的阴沉可怖。
去二妹音儿和小妹念念的住处还有一段距离,这一路的清静,更使得这一段路途遥远。于是,他脑海里浮现了那腌臜的余老七。
那日,他受邀参加“文锦阁”的字画赏鉴茶话宴,回来的路上,他第一次遇见那余老七。
马车徐徐地往前跑,他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忽听到有喊叫声。断断续续地:“黄大人……,唉,你停一停啊,我老七这里有东西,要给黄大人看。我说,赶车的,你倒是,停一停啊。我这里,有,玉佩……”
“停车。”一听到玉佩,黄启猛地睁开双眼,一面喊道。
赶车的小厮忙勒了缰绳,吁停马,跳下车来,回身打帘子。黄启微微探出头来看了看。余老七便冲着他只是笑。
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子,余老七把一块灰玉司南佩露出来给他看。
黄启一看立即明了。但他不动声色,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余老七神气洋洋:“这块玉应该很值钱吧。一百两。”
“一百两?!”黄启轻吼道,“你敲诈啊!”
“哼,不值吗?”余老七仰着下颌道。
他见黄启犹犹豫豫,以为这块玉不值这个价码,自己对玉实在一窍不通,怕不能达成自己的愿望,他又道:“那你说给多少?”
黄启知他不识货,便不露喜色,皱着眉道:“二十两。”
“二十两?”余老七叫将起来,“打发叫化子啊。”
黄启鄙夷地瞅瞅他。余老七虽然体格健壮,但一身粗布烂衫很是寒碜,他自己也察觉到,不免要灰头土脸。
黄启乘胜追击:“二十两怎么了?二十两够你一家一年的花销。怎么,还歉少?”
他也曾从家里的下人那儿听得平常人家生活资金的一二。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
他二人还在小巷子里讨价还价,黄启的随从因为担心黄启的安危,就在巷子口“少爷,少爷”的叫喊起来。
黄启怕别人知道,和余老七暂议定了二十两的价钱,三天后还在此地作交易,就匆匆地走了。
那余老七不情不愿地接受了二十两的交易额,在家浑浑噩噩等了两天,实在憋不住提前一天就去黄启家门口转悠了。余老七在黄府门口蹲伏,没过多久,就见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几个小厮拥在一处,等候着。
余老七精神一振,紧紧地盯住大门口,倒要瞧瞧到底是谁要出门。心里自然盼望的是黄启。
不多时,黄启走了出来,正要上马车,余老七突地跳在他面前,拦住了他。黄启见是余老七,陡然一惊,忙拉着余老七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