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焕赫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又挑了一套白色衬衣捧在手中,向别开脸不敢看他的姜瑞禾走去。姜瑞禾本来是注视着他,听他讲的,但看见他一直脱衣服,就忙侧转身子,别过脸去。
金焕赫坐在她对面,向她抬了抬下巴,继续道:“我只能暗中布局。这屋子便是其中一件。
“你知道,我是金氏的宗子,族人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叔叔暂时不敢对我怎么样。但,也正因为我是宗子,将来大宗的继承者,他更是忌惮我。叔叔不过是暂时代理了大宗事务,大权最终还是要归还于我的。
“最近几次的宗族会议,族人已经提议了好几次。这逼得他必须有所行动。
“这白衣女杀手,便是他的一个安排。关她的时候,叔叔向我解释,这女子刺杀他不成,反被他擒住了。我当时‘哦’了一声,轻描淡写的故意问他,‘为什么不送官。’他马上作解:‘天色已晚,官差都下班了,先关押在府中,待天明再送官。’我淡淡地笑笑,知他要行动了。他见我不再追问,便借会客之由带着贤哲回避去了。”
他说到这里,眉头又皱了一下,眼神中竟流露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但,我还想确认一下。”金焕赫道。
金焕赫把衣服送到姜瑞禾手中,柔声道:“把衣服换了吧。你一身血,又是夜行衣,穿着很不舒服。我没有准备女装,这是我的衣裳,你将就一下吧。”
姜瑞禾接过衣服,起身走向床边去更换。她面有一丝忧伤,因为他的遭际。
“可是,焕赫哥,你想确认什么呢?”她问。
金焕赫背过身去,以便姜瑞禾能够更换衣服。他幽幽地道:“我对叔叔还存有一丝希望。我希望他能顾念亲情,及时收手。”
他说是这样说,但他非常清楚,他叔叔绝对不会顾念什么亲情的。他连亲哥哥都敢毒杀,还能顾念什么呢?他的眉宇间渐渐爬满忧伤。
“明日下午要召开宗族大会。叔叔大约是不想让我参加吧。”金焕赫背靠着桌缘,双手抱胸,望着关闭的窗户,一面道。“有一位大唐客商,很有些来头,听说是大唐宰相的弟弟,姓宗的,要与我们谈一笔兵器生意。经调研,族里人觉得很有合作前途。这将是我们家族打开国外市场的一个契机。叔叔侧面打探过,族人有望我去与大唐的客商接洽。只要谈妥,我便可顺理成章接任大宗,叔叔再不能捏造由头推三阻四。……”
金焕赫听到外面有动静,忙回转身吹熄灯。
“焕赫哥……”漆黑一片,姜瑞禾惊慌地喊了一声。
“嘘——”
金焕赫轻快地走到窗前,轻轻拉开一条缝向外看去。
门外大队人马蜂拥而至。
“快,快!……”有两个人捏着嗓子叫喊着。
金焕赫向他们望去,指挥官正是他的亲叔叔亲堂弟,金有烈和金贤哲。他再一看,所有的人马都速度地将允字号药房四面八方的围困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金有烈捏着嗓子发一声喊:“上!”
那些个人一一纵身跳将起来,跳入允字号药房的院墙里。他们手中都拿着刀。金焕赫心下一沉,彻底绝望。
他合上窗,怏怏地回转身子,摸黑趟到床前。姜瑞禾在灯灭的时候就已摸到床坐下来了。这时,她感到面前有一个黑影,又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她便知道金焕赫已走到近前,她轻声道:“焕赫哥,外面出了什么事?”
她一伸手,摸到金焕赫的衣袖,她心里一踏实,又向前一够,抓住金焕赫的手臂。
“焕赫哥——”
金焕赫在她身旁坐下去,向她靠过去,像一个孩子似的把头埋在她的怀中。
“焕赫哥,哥——”姜瑞禾惊慌地轻喊道。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姜瑞禾定了定心神,抱住他,安慰的亲拍着他的背。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他心灵受挫,一时失了安全感。他紧紧地拥着她,像是拥住了他的一切。
“明日一早,我们就去找我的师傅。”他在她的怀中喃喃地告诉。
第二日一早,金焕赫和姜瑞禾就赶到金城近郊的一个小村子。金焕赫冲进一个茅草屋,一面喊:“师傅,师傅,袁箻师傅……”
金焕赫和姜瑞禾把茅屋前前后后都找了个遍,没有发现袁箻。
“怎么不在?”姜瑞禾道。
“师傅可能在哪一处的溪旁钓鱼。”金焕赫猜测道。“是在前面的那条,还是后面的那条呢?”
“嗯,我去前边找找。”姜瑞禾自告奋勇,一面已率先跑出院子去了。
“唉,小心啦!”金焕赫喊道。
“知道啦。”姜瑞禾已跑去很远了。
金焕赫摇了摇头,转身预备去后面的溪边找人,才转身走了一步,一个身影从上压将下来。金焕赫侧身向边让去,那人一个翻身,转到他的侧边,一出手,飞快地夺了他手中的浮沉剑。
金焕赫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手中空荡荡的。他一抬头,看见任天阶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冷冷地盯着他。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金焕赫气愤地道,语气里透着一丝可怖。“昨天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冲着我来的。”
任天阶将浮沉向身后一别,别在他的后腰身中。他冷傲的:“袁箻在哪儿?”
“你问我师傅吗?”金焕赫感到莫名,“我不清楚,我也在找他。”
“他就住在这里吗?”任天阶阴沉的眼睛向四周一扫。
“是的。”金焕赫道。
院子的卵石径旁的泥土上略略有几道类似轮椅轧过的车辙印子。虽然稀稀疏疏的几条,但任天阶一眼就能分辨出。
“这里就他一人住吗?”任天阶问道。他虽然已经有所判断,从屋子的简单陈设中,他看到了袁箻住宿的情况,但他还是不自觉地要问。
金焕赫道:“是的。他不愿住城里。他喜欢这间茅草屋。”
金焕赫见他一直问袁箻,不像是来杀他的,他心下稍许安慰。
“焕赫。”
金焕赫遁声望去,桑千语笑着从前院穿过堂屋走到后院来。
“啊,千语也来啦。”金焕赫看见桑千语,心下又安适了许多。
“我听说你昨夜遇袭了,你没事吧?”桑千语关切地问道。
桑千语的关切十分真诚,令金焕赫倍感欣慰。
“我没事。”金焕赫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千语,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桑千语看向任天阶,金焕赫顺着她的眼光也看向任天阶,而任天阶正旁若无人地打量四周的环境。
“他吗?”金焕赫小心地问道。语气里含着敬畏和些许恐惧。
桑千语点点头。
“他原来一直盯着我。”金焕赫低声喃喃,“他想做什么?难道只是因为我师傅袁箻吗?”
“焕赫哥,前面溪边没有人。”姜瑞禾一路小跑,一面喊道。
她一跨进后院,看见忽然多了两个人,先是一怔,警惕地忙向金焕赫身边靠了过去。待到她看到桑千语一直盯着她笑,她才忽然觉得有些面熟。
“姜瑞禾。”桑千语用新罗语喊了一声。
“呀!是你呀?!”姜瑞禾惊喜地叫道。“你终于还是回国来啦?”
金焕赫和任天阶都一齐看过去,又对视一眼,似乎不明白。
“呵呵……”桑千语笑了起来,“你误会啦。我不是新罗人,我是大唐人。”
“啊?”姜瑞禾错愕地看着她。
桑千语又痴痴的笑了起来。
“好啊,你骗我?”姜瑞禾改用汉话嗔怪道。
“这怎么能怪我骗你呢?”桑千语忙装出委屈,“那时,我真的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利用一下姜瑞禾小姐的好心。”说着拿眼瞟了一下任天阶。
姜瑞禾也瞥了一眼任天阶,很快就明白过来,也不怪罪她,笑道:“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叫我瑞禾好了。”
“瑞禾,嗯,我叫桑千语。”
“桑千语,好听。”姜瑞禾笑道,“千语,你既然已到了新罗,就到我家里来玩,好不好?”
“当然好啦。”桑千语轻快地道。
“来,我们这边说。……”姜瑞禾拉着桑千语往堂屋走去。
两位异国的姑娘有种说不出的投缘。她二人一说起来,没完没了。任天阶懒得听,也懒得去管。金焕赫心中有事,顾及不过来,他向金瑞禾喊道:“瑞禾,你和千语聊着,我去后面的溪边找师傅去。”
“啊,等等,我也去。”姜瑞禾一跃而起,她向桑千语抱歉地笑笑,“千语,我们待会再说。”
“好的。”桑千语笑道。
任天阶的眼睛落在一处土墙上,他盯了那墙好一会,才收回了目光。他走进堂屋,顿了一下,道:“我们回去。”
“啊?不等他们吗?”桑千语道。她正要跨向后院。任天阶也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向前院走过去了。
桑千语站在门框中,看向任天阶刚才盯了好一会的那面土墙。土墙洞开,一个人走了出来。不能说是走,因为他的腿不能如正常人一样走路,他是坐在轮椅上,自推着轮椅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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