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门闩抽开,还没来得及拉门,一股很大的力从门外冲了进来,陡然间,桑千语就被人卡住脖子,抵在了门背后。
“你若是敢喊叫,我就拧断你的脖子。”任天阶逼视道。“这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吗?”他飞快地扫视了一下房间。
桑千语惊骇地握着他的那只卡在她脖子上的右手,一面尽自己所能摇着头,一面细着喉咙道:“我见过你,今天在朱雀大街上。”
“走,跟我走。”任天阶命道。他粗鲁地推她出了房门,她差点没摔倒。
桑千语挣扎着站起身,回头央求道:“我不能离开这里,宗相知道会杀了我的。”
“走,”任天阶一把捉住桑千语细软的胳膊,拉着她径自向院门口大步走去,一面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桑千语不做声了。然而她几乎是被任天阶拖着走出了别院。
桑千语对任天阶粗鲁的举止很是生气,她的胳膊被他抓得几乎要断掉。她倔强着不肯上马车,怒骂道:“混蛋!我不要上去。”
任天阶不理她,一把拎起她,直接塞入车厢。
“啊!——有死人!”桑千语惊叫。
任天阶不管不顾,驾起马车呼啸而去。
桑千语跟个死人同处一个车厢,马车颠簸,那死人差点没砸到她。她恐惧万分,又懊恼又怨恨:“我一个大活人,就被你们踢着来,拉着去,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在城门关闭之前,任天阶驾驶着马车,载着桑千语出了城。
长安城近郊。幽暗的小木屋里,桑千语听到溪水涓涓的声音,树枝摇颤的声音,夜鸟的嘶声,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屋里面这个人高马大的冷面男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绝顶杀手。这不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最好时间,最佳地点吗?天啦,她就要死了吗?
真是害怕极了。桑千语觉得她的牙关节都在打颤,咯嘣咯嘣地就要嗑出牙齿来。
桑千语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除了发抖。
靠在桌缘上的任天阶定定地看着她。她也正视着他的目光,一面也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惧。
她心中安慰道:“桑千语,不要慌,不要怕。与他无怨无仇,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大不了,大不了就一死,妈的,豁出去。”
过了一会,她似乎觉得没那么恐怖了,也不再咯嘣牙齿了。她咽了一下口水,抬头看任天阶。他的目光没有最初那么凶狠了,这令她感到稍许安定。这时,她开始审视她眼前的这个男人。
任天阶穿着红色云纹衣缘黑色直裾深衣,着装很规范。他面冷心不可测,令人心生畏惧。不苟言笑,又不知怜香惜玉,应该是个很沉闷无趣的家伙。可惜了一张漂亮的脸和一具好的身材。
“你看也看够了,现在,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任天阶道。
桑千语拉回心神。生死关头,她竟然走神了。
任天阶问道:“在今天之前,我们是否见过面。”
“没有。”桑千语摇头。一旦恢复理智,害怕立马爬上心头。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桑千语忙道:“是宗相让我去那里的。他让我在辰时去御秀斋拿个包裹,不知怎的,过了一刻钟,店老板才将包裹给我。”
“宗楚客吗?”
桑千语点点头。
“他什么时候叫你去那里的?”
“昨天晚上。”
任天阶讶然。他道:“怎么可能。他人昨晚就已经死了,我亲自验证过的。我再问你一遍,他是什么时候叫你去那里的?”
“昨天晚上,他告诉我今晨……”
“我问什么时辰?!”任天阶急暴地轻吼道。
桑千语骇了一跳,垂着头,噤若寒蝉。
任天阶见状,语气平缓的,再问:“什么时辰?”
桑千语想了想,小心地颤声道:“大约在亥时。”她生怕又触怒了他。
“不可能,他那时应该是在去皇宫的马车上。”
“没有,他那时在别院里,和我在一起。”桑千语肯定地道。“我给他下了**,他一觉睡到卯时,管家来叫他上早朝的时候,他才醒。他怎么可能在马车里。”
“那马车里的死人是谁?”
桑千语懵了,她哪里晓得。她无辜的只是摇着头。
“既然不知道,”任天阶靠着桌子的腰身直起来了,并向她走近,“那就没有留你的必要了。”
“等等!等等!”危险迫近,她惊叫:“也许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替死鬼!他让别人假扮自己,引你去杀他。”
“谁是那个替死鬼?”任天阶缓缓地绕到她的左侧。
桑千语一想,不知道,她只得摇了摇头。
任天阶的剑抽了出来,搭在她的肩膀上。桑千语只觉一股凛冽的寒气在脖颈处待命,稍微喘重一点,就会即刻扎进皮肤,穿进血肉,割断喉骨。
她绝望了。她没有如此绝望过。生命真的很脆弱,随时都有可能没了呼吸。她流下了在世的最后一滴眼泪。
他看到她流下的那颗珠泪,晶莹莹的透明的液体。他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记忆的深处,似乎也有一个女子流下了那样的泪珠。那是他十三岁上,他是被挑出来单独受训的一个杀手。他很孤独,受了伤也只能自己舔舐。他记得他坐在萧瑟的枯草地上,对着紫肿的膝盖发呆,那时,一个小女孩走近他,微笑着给他一个药瓶。他看着她那友好的目光,他犹疑的眼神也变得温和了,伸手正要去接,一个粗壮的汉子揽住她的腰身,像抱住一只刚初生的小绵羊一样,把她抱走了。
药瓶掉落在地上,他手伸在半空中,她的双手也朝他伸在半空中,然而,她流下了眼泪。那眼泪清澈明亮,他至今不曾忘记。
他儿时唯一的朋友冷玉,至今未见,不知她人在何方。不过,眼前的这一位却也不是冷玉,但那眼泪仿佛又是相同的。一念至此,任天阶问:
“你怎么会对他言听计从,你是他的什么人?”
“他家的下人。他手里有我的卖身契。”桑千语道。她感到那股寒气已经不在脖子上了,而且也并未噬啮她的血液。
任天阶收起剑,一面道:“跟我说说宗晋卿。”
“宗晋卿?”桑千语镇了镇心神,赶紧搜索记忆。她道:“宗楚客的弟弟,他无恶不作,杀人放火,卖官鬻爵,拐卖女孩儿童,吸食五石散,坏事做尽。刑部和大理寺都想他死。宗楚客一直在庇护他。”
“很好。”任天阶道,“明日,你和我一起去找他。”
桑千语惊惧:“不行,宗楚客会杀了我的。今晚,如果他发现我不在那座别院,我恐怕也活不成了。”
“宗楚客雇我去杀他,然后用你来陷害我。刚才马车里的那个死人,就是宗楚客派来杀你的那个人。”任天阶说着,掏出一只小瓷瓶子放在桌子上,继续道:“这是鹤顶红,是用来干掉你的毒药。”
桑千语怔怔地看着他,他也定定地看着她。他道:“没有我,你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