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志文找到心绪还未平复的林老妈子,讯问了始末,又找管人事的薛二丙那儿要了档案,便亲自前往桑千语的住处。
桑千语在碧琳台侍候,被章永花那丫头暗算,当众出丑,正恨得牙痒痒:“天杀的章永花,胆敢陷害我,作死的小丫头,你可别犯在我手里。”
“桑千语姑娘在吗?”
聂管家在门外这一喊,桑千语打了一激灵,心内暗叫:“不好,麻烦来了。”也不忘骂一声:“该死的章永花。”一面开门迎过去。
“唉呀,是聂大总管呀,您,怎么到我这儿来了。”桑千语故作惊诧地道,一面让他进门。
聂志文赔笑道:“姑娘有喜啊。”
桑千语一听,脑子先是一懵,强定了定心神,便暗骂:“这老匹夫又要耍什么把戏。”她转了个身,游走到烛台前,顺手拾起小铜铲拨那烛芯子,一面问道:“喜从何来?管家有话,吩咐就是,不必转弯抹角的。”
“千语姑娘真是快人快语。”聂志文道:“好吧,既然姑娘是个爽快之人,那我就不必费那些个没用的唇舌。实话告诉你吧,老爷看上你了。”
桑千语放下小铜铲子,又走到桌子前**茶盘里的茶具。聂志文等了半晌,见她无话,便又笑道:“姑娘是何意思呀?”
“哪个老爷?”桑千语故意问道。
聂志文哈哈大笑起来:“姑娘怎么装起湖涂来,还有哪个老爷,当然是咱宗相大人那。”
“唔。”桑千语冷哼一声。
“姑娘,准备准备,走吧。”聂志文道。
“我若不愿意呢?”桑千语坐在桌前,揉捏着茶盅。
“嗬!”聂志文从鼻孔中喷出一个字:“嗬!”又正色厉声地:“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当朝宰相,你敢拒绝。”
桑千语垂头不语,表情非常严峻。聂志文以为把她吓着了,便换了一副声气,劝道:“我劝姑娘别不识好歹,断了自己的生路。”
桑千语不说话,依然怔怔地望着桌上的茶具。聂志文催促道:“走吧,千语姑娘。磨磨蹭蹭也没有用。”
桑千语只得放下茶盅,站起身来,随他出门去了。
初春的夜路忽然刮来了一阵寒风,有些凛冽。聂志文老了,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这一阵寒风经过,倒使他打了一哆嗦。
桑千语微微一笑,道:“怎么,聂管家冷吗?”
“呵呵,是啊,人老了,倒是越来越怕冷了。”聂志闻与两个执灯的小厮前面引路,一面回头应道。
“是啊,人老了,就盼着将来有一天能够寿中正寝。”桑千语道,“但这世道昏暗,下一刻就不知道能否得偿所愿。所以啊,人老了,就该明白多做些善事,因果报应总是有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世事难料。”
聂志文一怔,竟不料这小姑娘如此牙尖嘴利,又不通世故。别的女子遇到此事,巴结他犹恐不及,她倒好,还敢咒他不得好死。但她是相爷看中的人,他暂时还不能把她怎么地。他只得打哈哈道:“千语姑娘说的极是。这不,姑娘的福不是到了吗?你若伺候的好,相爷说了,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姑娘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可不要忘了老管家我呀。我平日待姑娘不薄,还望……”
“聂管家想是真的老糊涂了吧,您老认识我吗?”桑千语果断剪断聂志文素日念叨的话语,“我一个终日在厨房烧火打杂的丫头,您老确定有过照拂?”
“啊,啊,这——,呵呵。”聂志文被呛得无言以对,只得笑笑。一面心中盘算:“这小丫头这般精刮,若她得势,定不会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哼!”
“管家,这是往何处去呀。”桑千语忽然问道。
“哦,先带你去瑰景阁沐浴更衣,再送你到老爷的书房。”
“瑰景阁嘛,我认识,我自己去就行了。您先忙去吧,一个时辰后来接我便是。”
聂志文先一愣,接着便倒过神来,不愿与此等不识趣的女子服务,便不再坚持,命后面那两个执灯的小厮送她去瑰景阁。
聂志文一走,这夜便彻底地安静了。包裹在这清冷的月光和冰冷的夜里,仿佛衣衫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寒霜,凌洌的触碰不得。还有这曲径幽深迈不开大步的如荆棘铺设的路,硬生生地要拉你向火坑似的瑰景阁去。
桑千语陷入沉思:叹气有什么用,叫天叫地,能否回应。盼望宗楚客那个老匹夫即刻死去?谁人去刺杀他。走投无路了,好像。结果了自己保全清白吗?不,凭什么要牺牲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走这一步。看来,宗相府再也不是容身之地了。
临到瑰景阁时,在月亮门下碰到瑰景阁的侍女小弦,桑千语便叫住了她,道:“小弦,帮我送个信给章永花。”
小弦甚为诧异地看着她。桑千语忙拨下耳垂上一副镶金翡翠耳环塞在她手中,笑道:“这是劳您大驾的路费。”
“那我见着了她说什么呢?”小弦笑道。
“就说:桑千语非常感谢她,若不是今晚她那一脚,恐怕就没有这瑰景阁沐浴这档子事。”
小弦仔细听着,一面皱起了双眉。桑千语便道:“你就这样说,她自会明白。而且,她还会感谢你。”
小弦虽半信半疑,但还是去通风报信了。章永花一听便明白了一半。这还了得,她桑千语一旦得势,还有她什么好果子吃。章永花一气愤便跑去报告府里最得宠的章姨娘。章姨娘一听妒火中烧,带着一群侍女小厮气势汹汹赶往瑰景阁,要去大闹。不知怎的在路上又撞见了大夫人林氏和几个姨娘,章姨娘气不过便把老爷今夜要纳妾的事告诉了大夫人。几个姨娘一听,脚底生风,十万火急赶往瑰景阁。
等林夫人,章姨娘,宁姨娘,荣姨娘等一众赶到瑰景阁时,桑千语的鲜花汤浴都已经泡好了,才穿上粉色的衫衣,犹如出水芙蓉美艳妖娆又水灵多娇。
桑千语明白如果是章姨娘来,她有法子让章姨娘缠着宗相,可是大夫人来,就不一定了。如果她表现的楚楚可怜,一味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大夫人没准就顺水推舟让她成为妾侍,既讨好了老爷,又给了骄横专宠的章姨娘脸色看。
桑千语一笃定,纤纤玉手将衣襟轻轻往胸前一拈,细腰浅扭,光着水嫩凝脂的小脚,踏下阶来,轻轻一笑,道:“哟,夫人姨娘们都一起来啦。想不到素日不合的姨娘,这会子倒是沆瀣一气,结伴来看我来了,真真是我的福气啊。”
桑千语蛰居相府厨房如许年,他们不知道她的底细,但相府的情况她却是了如指掌。
“贱货!”章姨娘面目狰狞,骂道。“哪儿来的小不要脸的!”
“小不要脸的骂谁呢?”桑千语不慌不忙,不气不急地道。
“小不要脸骂你呢!”章姨娘火了。
“呵呵……”桑千语掩唇笑得有些浪荡。
反应过来的侍女小厮们也都隐隐作笑。
章姨娘反应过来了,更是气得脸都绿了,喊道:“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章永花一听,排众而出,一马当先往前扑了过去,扬起手就要打。
“你敢!?”桑千语冲她一瞪眼,“我可是老爷亲点的人,仔细你的皮!”
章永花的手硬生生地又缩了回去,退到众人丛里去了。
“敢打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只要我在老爷枕边稍许吹点风,我让你们这群小妾们统统喝西北风。”桑千语食指就那么一指,指向章永花,“还有你们这帮子张牙舞爪的裙带关系者,我便拿把剪刀,‘喀嚓’一下割断,让你们如断了线的风筝无依无靠。”说着,还用手比划了剪刀,肢体形容了一下。
“哪儿来的野丫头,怎的如此嚣张。”大夫人终于怒了。
“别急。”桑千语不紧不慢地道。“还有你这个人老珠黄,修不来半点狐猸之术的大夫人,早晚要退位。老爷留你,是因为可怜你。等我得了宠,恐怕连这点可怜也要修到头了。”
桑千语深知大夫人的软内,大夫人林氏是官宦家眷,传统的很,最守旧,最讨厌人妖媚。桑千语又怕大夫人惧怕宰相大人,不敢造次,便表现的尤为放荡,逼她不得不出手,将她赶走。
大夫人暴发了,怒斥道:“如此轻浮妖媚下作的东西,只有一个地方最适合,‘笙歌苑’。”
宗相碧琳台喝得微酸,离了席兴冲冲地往书房赶。这一路,除了聂志文并几个丫鬟小厮,李默、赵华、陈智等十来人也跟在他左右,他却还是疑神疑鬼地四处张望。
“嗬,如此惊惶,倒像是知道来杀他的人有多厉害似的。”李默心中暗忖。
宗楚客小心翼翼正张望着,大夫人率众突然挡在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唉呀,夫人啦,吓死老夫了。”宗相拍着胸口,埋怨道。
大夫人板着脸道:“老爷往里去?可是去书房?我看,您还是不必去了。天色已不早了,老爷明日还要早朝,不如回房休息去吧。”
宗相听着似事情败露了,便拿眼去瞧聂管家,聂管家委屈的轻摇头,又垂下头去。
“夫人和几位姨娘先休息去吧,老夫还有公事要去书房一趟。”宗相摆起驾子道。
大夫人大胆进言:“老爷要瞒着我金屋藏娇?原本夫君纳妾,也是我这个做妻子的分内之事,只是此女太过浮荡。不可。”
赵华背后小声议论道:“都惶惶不可终日了,还忙里偷闲来纳亲。”
李默一个眼神睃过去,制止了身后的议论。
宗楚客微怒,问道:“看来,你们是见过面了。你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大夫人道:“妓院。”说着气愤愤地走了。
一夜的闹腾,终于尘归尘,土归土,相府在不欢中安静下来。李默等人还要轮班守夜。
都安排妥当,李默与赵华、陈智巡场。赵华道:“李捕头,这位桑千语姑娘应该不是与刺客一伙的。”
“你查到什么了?”李默道。
“桑千语,现年二十一,长安归义人,家中有个视赌如命的老娘。十三四岁上就被她那个六亲不认的亲娘以她十年光阴抵押给了宗府。如今,她也算是相府里的老人了。”
“天下哪有这样的娘啊。说起来,这姑娘真是有些可怜。”陈智叹惋。
“赌徒向来没有自控能力,一旦沾上,便万劫不复。为了赌资,变卖房屋地产,抵押儿女,都是稀松平常之事。你我捕快还见得不够多吗?也没见你感叹一二。”李默道。
“陈智是叹惜那女子花容月貌,想必是生了我见犹怜之心了。”赵华取笑道。
“怎么?都是男人,难道你就没对她的美色垂涎?”陈智不服气。
“行了,别挣了,正经事要紧。”李默制止了他们,自己却也感慨:“自古红颜多祸水。这样的女子若放在宫中,只要稍稍一耍手段,便可风云突变。”
“那,若她是杀手了?”陈智不经意地道。
李默一听,驻足不前,转脸惊异地看着他。怕李默打他,陈智忙双手交叉相挡,嘻嘻地道:“头儿,我只是随便说说,并无他意。你这表情,怪吓人的。”
李默一挑眉,“哼”了一声,回过脸去,一面走,一面道:“若她是杀手——”他想到他扶桑千语时她那个犀利的眼神,忽而转向赵华,“赵华,你听说过莫瑶吗?”
“你是说则天大圣皇帝的那个近侍莫瑶吗?”
“没错,就是她。”
“小时候听说过。当年确实是个狠角色,不过,不知怎的就突然失踪了。”赵华道。
“这位姑娘如果是个杀手,比起当年的莫瑶有过之而无不及。”李默道。
陈智打了个冷颤,抱怨道:“真是晦气!怎么接了这么个差事。这宗相周围到处都阴森可怖,我们到底要跟着他到什么时候啊。”
“快了。”李默瞥了他一眼,“宗相仗着韦后庇护,让府兵保护,不会长久。韦后虽然袒护他,陛下也给她情面,但是那些个忠心耿耿的言官大臣们可都不是吃素的,不会坐视不理。看着吧,不出一月,府兵就得辙离。到时,他宗相死活可就不碍着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