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离开之后,我正想解了衣裳上药,门口响起轻微的敲门声,三声敲门声后,那扇木门再一次被推开。
伙计提着一桶冒着热气的热水踏进我的房间,他低着头颅,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进了房内的他也不看我,仿佛当我不存在般顾自走向屏风后,往浴桶中倒水,随着热水注入浴桶,袅袅生起的白雾将屏风之上的血迹遮掩。
做完这一切的他,弯腰低头,仿佛行尸走肉般在我面前经过,离他近了,我听到微不可闻的声音从他身上传来:“莫听,莫看,老实低头。”
这一句话,他一直重复着。
我垂眸片刻,低声道:“你可知墨城剜心事件?”
我的话仿佛成了一道定身咒,他停止了一边念叨一边麻木地行走。
片刻之后,他突然一把丢开手中的木桶,浑身颤抖着捂着脑袋蹲下,他的恐怖从内由外散发出来,哆嗦着手脚,似乎想将自己蜷缩成容易让人忽略的一团。
我蹙眉,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跟前,忽略他防备般一边将自己蜷缩得更厉害,一边试图往后退的动作。
伙计古怪的行为让我不得不注意,我俯视着蹲着的他,轻声问:“你,为何这般害怕?”
听到我的声音,他浑身哆嗦得更为严重了,被他大力的捂住脑袋弄乱的发,胡乱地散在他脸庞上,几缕发丝将他面色煞白的脸遮住,却留有许多的空隙,而这些空隙,恰好露出他惊恐无神的眼眸。
伙计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哆嗦着唇连连道:“不,不是我。”
我疑惑于伙计没头没脑的话,却也知道,若是直接问精神明显不正常的他,肯定不会问出答案,所以,只好顺着话道:“不是你?那又是谁?”
伙计垂眸似在思考,而他的胸膛不断地起伏着,呼吸急促,当他抬眸看我时,那双漆黑的瞳孔爬满了红色的血丝:“是他,是城主。”
说着话他的脸像抽劲般疯狂地抽搐着,与此同时,他胡乱瞟的目光触及放在食案上的大红衣裙,那带着血丝的瞳孔猛地一缩,连滚带爬般惊慌失措地逃离:“红,红衣。”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目光扫向食案上的红衣后,对着浑身颤抖的他道:“城主?你们城主,不是早就死了吗?”
话出口,我明显看到他裸露在外的脖子处起了鸡皮疙瘩,他看起来似白似青的脸直勾勾地对着我,哆嗦着唇道:“红,红衣。”
这时,从楼下传来掌柜低沉的声音:“阿忆,还没弄好吗?”
掌柜的声音像是劈在伙计身上的一道惊雷,伙计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快速地低下头来,默念道:“莫听,莫看,老实低头。莫听,莫看,老实低头……”
我审视着眼前又仿佛成为行尸走肉的他,疑惑地轻轻唤道:“阿忆?”
“莫听,莫看,老实低头……”
眼前的事情委实怪异,可如今的阿忆大抵也不可能提供什么信息,我只好松了手,默默地注视着他低头默念着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居然还不忘为我关好门,门口一关,房间内只余我一人了。
我的目光触及到食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红衣,脑海中闪过千奇百怪的想法,却又为着尹桦亲自给他下属送来的衣裙并不单纯而感到欣喜。
我解了衣裳,绕过屏风踏进浴桶中,顿时被热水包围的我,似乎一下子便驱散了不少疲惫之感。
正在沐浴的我,听着窗外如泣的风声,突然一声“啪”的声响,引起我注意。
我往窗户看去,便瞧见不晓得何时被打开的窗户闭闭合合,发出吱岐的声响。
风儿透过窗户浸入房内,便是泡在浴桶中,我竟感觉到寒冷,而房间内的阴冷气息越发浓烈了。
又是一道阴风吹过,只见一下子房间内的蜡烛灭了大半,只余我先前点着的那支发着羸弱的光,房间内陷入了大面积的黑暗。
“嗒嗒嗒”不知房内何处响起了脚步声,这声音由远慢慢变近,窗户外类似女子的啜泣声愈加清晰了。
我摸黑着擦拭身子,并拿起食案上的那件红衣,只是待我要穿上时,我清晰地从红衣上闻到一股怪异的幽香。
房内的脚步声似乎离我越来越近,我只是犹豫片刻便麻利地将红衣穿上,并戴上那顶红色的帷帽,而在我浑身戒备之时,脚步声,却消失了。
我拿起食案上的烛台,缓慢地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走去,鼻尖似乎又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可,我眼前被照亮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仅仅思索了片刻,我便执着烛台蹲下,随着烛台原来越低,地面上的血脚印,也越发变得清晰。
“砰”的一声巨响,引得我下意识地烛台往窗户的方向望去,入眼便是一头浓密乌黑的发,而发上有鲜血缓缓滴落。
又是“砰”的一声,窗户被关上,再次被打开时,窗户处,什么都没有。
墨城剜心的事,无论闹腾的是人是鬼,我都不能让尹桦在此受伤。
这般想的我,立刻执着烛台推门而出,门口一开,似有源源不断的阴风迎面而来,我一路往尹桦的房间跑,而执着的蜡烛自然很快被迎面而来的风弄得熄灭。
夜里黑,故而路我看得不甚清晰,幸而尹桦的厢房离我的并不算远,所以我很快便敛了气息,放慢脚步站在他厢房前。
断崖之下的尹桦,脾性并不怎么好,他不喜旁人离他近,故而无论是婢女亦或是暗卫,都不能进入他的房间。便是日常处理事物,最少也要站离他五步远。
当然,有时候规矩是有例外的,比如不能离他过近这个不成文的规定,熊姿并不需要尊守。
我不是熊姿,所以也只能站在他的房门外,专注地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似鬼哭狼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甚至还能带来一种,有人站在周围的感觉。
我仿佛跌入了一个黑乎乎的深渊,无底的深渊之内,似乎除了我什么都没有,又似乎除了我,四周都隐藏着虎视眈眈的鬼怪。
我强打着精神站着,诚然,按着墨城的传闻来看,最有可能会有危险的,必然是身为女子的我,可谁又能保证插手剜心事件的尹桦不会被卷入呢?
至少,当他在我周围的时候,我定定然是要护他周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