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炁与青一刚刚离开,皇帝便狠狠一下将茶杯砸在了桌子上,飞起的茶水和茶叶沫子溅了他一身一手。
殿内所有人急忙跪地请罪,内侍拿了帕子擦他身上手上的水渍。
赵回在地上跪着,心中开始想,若是父皇今天当真要为了这些治自己的罪,自己改如何!
皇帝当时怒在心头,想要狠狠教训这个儿子一顿。
但是看他跪在那里倔强无比的样子,这怒气便消散了一些。
儿子是他亲手养大的,脾气也是他一手惯出来的。
当时想着他年纪小,教他的全部都是些圣人之训,而且又因为是中宫嫡子,处处与他树立威信,因此才造就了这么一副嫉恶如仇且认准了一件事便不晓得变通的脾性。
皇帝捏了捏眉心,朝着王从与国师说:“你们先回去吧!”
二人应了声喏,瞧着赵回的眼神带着些奚落。
皇帝又挥手叫内侍全部出去,这殿中便只剩皇帝与赵回二人。
赵回想着:“父皇大抵是真的要找我算账了!”
等了半晌后没等到有人开口,抬头去看就见皇帝似笑非笑看着他,着实令人着恼。
“父皇!”赵回喊了他一声。
皇帝收回自己的眼神,说:“起来吧!”
赵回也没客气,站起身后寻了把椅子坐下了,他想着这次发落之后,还不晓得日后是个什么光景呢!都在这最后关头了,又何必怕他,拘泥于这君臣父子之礼呢!
皇帝见他如此行事,也没说什么,而是说:“你可知晓大昭如今国境?”
赵回被问了愣了一下,答道:“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皇帝冷笑了一声:“让你出去巡视藩地,这便是你巡视回来的结果?”
赵回不甘心的看着他,“儿臣所到之处,藩王规规矩矩,民生安泰,并无有任何不妥。”
皇帝又冷笑了一声,“若是能被你看一眼便看出有不妥之处,也距离他们造反不远了!”叹了口气,又道:“去年七月,溧阳王上书,言说他藩地大旱,无有粮食上缴国库,求朕免他那里一年赋税。”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赵回不清楚这有什么问题。
皇帝又说:“平郡王前年上书,他藩地之内降了大雨,山体坍塌,将原本可以挖铁矿的山脉堵住,重新挖开最起码得三五年时间。所以他上书,求朕减少他藩地之内铁矿上缴数量。”
赵回听着坐直了身子。
这样的事情如果只发生一种的话,还可以说是意外。可不同藩地都发生这种情况,便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皇帝又说:“朕在藩地有眼线,他们说,溧阳王拿着他的粮食换取了平郡王的铁矿。”
赵回听着一惊,突然有些理解父皇知晓王从借命却并没有管的心理。
大昭太平了许多年,可以说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而王朝的兵马几乎全数掌控在王家手中。如果此时此刻战事打响,追究了王从后,大昭几乎可以说陷入了无将可用的境地。
皇帝看着他神情柔和下来,心中有些高兴,毕竟这个儿子还不是个除了正义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
皇帝又说:“王从早年间带兵驱逐流寇,曾受过不少伤,从去年开始便时不时有些毛病窜出来。若非如此,朕也不会同意他寻国师施借命之法,而那些被借命之人,朕已经暗中使人照拂他们后代,定不会屈了他们。”
赵回又愣住了。
他以为皇帝只是知道这事没管而已,却不料他竟然是这件事的促成者。
皇帝还在说:“这事你此时看来或许有些无法理解,那是因为你如今没有到朕这个位置上,能数百人的牺牲,免除王朝日后的苦难,这是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利益,这便是当权者的权衡之道。”
赵回虚着声音说:“这只是你的诡辩之道。”
皇帝御极几十年,哪里受过人这般算得上指责的话,面色当即便不对了起来。
“这件事朕这里便是这样了,你若是坚持要将这件事还个公道,便借着你学道的本事,将朕直接杀了,你取而代之好了。”
“父皇!”赵回不可置信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种诛心之言。
皇帝却是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时间,说:“你此时应该在溧阳王封地,而不是在京都。今天这事朕这里便是算了,若是再有下一回,你这个太子也不用做了,直接回你的流华山,继续去修你的道啊!”
说着,直接去了寝殿。
即便是太子,也不可擅闯皇帝寝殿,否则就是弑君之罪。
赵回木讷的坐在椅子上,不知自己该做和反应。
那边厢,青一与姜炁并没有回道观,而是寻了个夜间也开着门的酒楼,在里面吃饭喝酒,顺便等赵回从皇宫里面出来。
“师父,您说,赵回他还能出来吗?”青一忧愁地问道。
姜炁无语,“皇帝虽然儿子挺多,但赵回是皇后唯一的孩子,皇后所出,乃是大昭最鼎盛的姓氏文氏。若是太子出了事,只怕那些从文氏出来的朝臣不会轻易罢休,到时,只怕整个王朝都会有麻烦。”
青一听着他这话,又忧伤地叹了口气:“那按照您的说话,皇帝不杀他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父子关系,说起来他也着实可怜的很。”
姜炁伸手给她倒了杯茶,堵上了她的嘴。
青一嫌弃地喝了一口茶,眼巴巴盯着宫门看。
等看到赵回出来时,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好在夜间人少,才没引起什么喧闹。
“你没事吧?”青一拉着他左看看右看看问道。
赵回疲惫地摇了摇头,拖着身子往道观走!
姜炁从楼上慢慢踱下来,朝着着急的青一说:“别问了,他若是有事,自会告诉你的。”
青一便叹了口气,说:“他肯定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才会变成这样。”
姜炁心中犹如明灯一般,只是也不点名,带着二人回了道观。
赵回回去后睡了一夜,第二日青一还没醒,他便去找了人。
青一揉着眼睛打开门,把他放进来后自己又趴到了被子上。
赵回也没说她此种行径有失礼数,直接说:“王峦那事,查不出来了。”
青一瞬间就清醒了,“你说什么?”
赵回将昨夜皇帝说的那些话同她说了出来,而后说:“如今这事便只能这样了,现在闹到了御前尚且如此,更何况大理寺呢!”
青一很是懵逼,“那宫烟那里怎么办?”
她这话问完,便听见门口有人说:“若是可以,我想见他一面,可以吗?”
两个人回了脑袋过去,便见宫烟站在门口,身形很清冷,面色很苍白!
不晓得她到底听到了多少,青一暗地里骂了声娘,把她扶了进来,劝着说:“不管你刚才听到了什么都不要介意,这事没这么简单,我们也不会不管你的。即便是这阳世间真的管不了,我们闹上九重天也肯定能管。”
她难得看一个人对眼,自然想的无论如何也要帮她。
结果宫烟听了她这话,却是说:“即便闹上了九重天又能如何呢,他已经不在了。”
青一想了想,觉得或许有必要把王峦的身份告诉她。
“你知道吗?王峦其实并不是个寻常人,他是鬼族的皇子,因为犯了事来人间历劫。如今他身遭此厄,我师父知晓后,为了鬼族与神族之间的安定,亲自去了一遭地府,让他重新投胎去了。”
宫烟的面色愈发白了些,“那便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青一觉得,她真的无法理解宫烟的心思。
之前她怨着王峦时,她替她说清楚了事情的真相。然后她开始要回京城,将当初的事情弄个明白!现在,她悲伤与王峦的结局,她又将他的身份告知于她,让她明白王峦并非死后便消散的人,结果她似乎更伤心了。
然后,就听她说:“这个世间再也见不到他,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恍惚之间,青一灵机一动,这莫非就是她的八苦之一?
青一强掩了激动的心情,问:“那你想如何呢?”
宫烟苦着脸说:“我想见他。”
青一想了想,说:“你可愿舍弃了你如今的一切,重新投胎到一户人家,与他再结一次姻缘?”
宫烟凄惨的笑了声,“我如今的一切?我如今可有令我眷恋的人和事吗?”
这便是愿意去寻王峦的意思了。
青一支吾了会儿,说:“这事兹事体大,我得去问一下我师父。”
这会儿已经能听见道观里面小师父做早课的声音,想来姜炁也应该起了,一行人便寻了过去。
姜炁听闻了他们的来意,说“我可以送你去他身边,但你们能不能再找到对方并且彼此在一起,这却不是我能控制的。”
青一在一旁插嘴:“让司命星君在命簿上添几笔不就好了?”
姜炁说:“修改命簿也是有代价的,她此生若是自尽,死后是要留在地狱的。若想让她投胎,此生便需修改命簿,若是下辈子再改,那才是真的永远也无法和王峦在一处,即便因为命簿之事在一处了,也是一对怨侣。”
青一撇了撇嘴,并不是很信他这话。
倒是宫烟说:“无妨,总归这世界没了他,我活着也无什么意思。即便是找不到他,可以借着诸位大恩,舍弃了这一身血肉重新再活一回,也是我的造化!”
她这话说的很是通透,姜炁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是章嫱本人也能有她这份通透,便好了!
“你们留在观中不要四处乱走,我去一趟九重天,朝后便回来!”姜炁说道。
说完后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如今往司命星君府上跑动的次数实在是有些多。也不晓得司命星君有没有厌烦了自己,若是厌烦的话,是该送他个什么好处让他依旧尽心办自己的事呢,还是干脆以武力让他乖乖听话?
他如此想着,一路去了司命府。
好在司命星君是个妥帖人,哪怕一天见他数次也并无什么不高兴的颜色,依旧好心情的招呼了他,得知他要做的事,更是麻溜办好之后还要感念两句:“真人为了鬼族与神族之事,辛苦了!”
姜炁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扔了一瓶丹药留在司命星君府上。
这一瓶丹药乃是姜炁修炼时,混沌之气来不及吞吐的天地之间至纯灵气,他将那些灵气以功法揉成了丹药模样的东西。当时做的时候是闲来无事,倒是后来神魔之战时,发现这东西吃下去后竟然可以灵力大增,日后便时不时的捏一瓶子。
或者拿来送人,或者存放一段时日后,将被他混沌之气养的愈发精纯的灵气回散到天地之间,这也是为何流华山上,天清峰灵气总是比别处更纯的原因之一。
而不管用处是什么,青元真人的药丸子,都是六界之内,榜上有名的好东西。
司命星君不过是帮着办了两件事,竟然得了一瓶子这好东西,整个九重天的人差点嫉妒红了眼睛。只恨自己没有司命星君这般的用处,若不然,只怕会日日求在姜炁身边,问上他一句:“祖宗爷爷您今日可需小的替您改命簿?”
这些事姜炁却是不知晓,司命的命簿写的快,他回到道观时,宫烟已经开始觉得身体乏力呼吸困难。
如烟在她旁边伺候着,青一与赵回在旁边站着,跟她说些身后事。
赵回说:“你虽然不计较平郡王府将王峦污蔑进大理寺之事,我却不能不管,我大昭不需要这般视律法入玩物的王爷。”
宫烟本就是通达的性子,更何况此时人之将死,更是不会在乎这些东西,只是朝着他笑了笑,脑袋一歪便咽了气去。
道观之中,鬼差不可进入,姜炁便亲自带了她的魂魄离去。
鬼差在门口等着,拘魂索命的小鬼儿也不认识姜炁这号人物,只以为他是个修出了神通的道士,也不以为意,便要去套宫烟。
姜炁伸手将他拦住了,说:“暂且等上一等!”
而后看着宫烟皱了眉,她此时心愿已了,按理来说她身上属于章嫱的“生苦”便该脱落出来,为何他却不见踪影?
莫非……
他想着刚才青一一直在她床前,莫非她咽气时,这“生苦”便自己循着章嫱之前的爱恨两种感情,直接去了青一体内?
说着话,他身子一晃已经不在原地。
鬼差被吓了一跳,有些惊诧:这凡间一个小道观的道士竟然可以修出这等修为。
道观里面,姜炁出现在青一面前时,伸手探了探她魂魄,发现那两团神识的确又强盛了一些,便知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章嫱零散在外的神识,无主之后竟然会自动去寻青一。
姜炁不由得盯紧了青一,眸中满是探究之色。